芙蓉池虽然与曲江池相仿,但芙蓉池一处,却样样都带着新气象,楼宇虽然精致不足,却规模更大,有磅礴之感。造型奇巧的花灯虽少,但千百盏红灯层层叠叠排开,气势非凡。
池边,有着京中几处最好的马球场,同时也有着庞杂的赌球局。虽然各处赌法不同,可其中最负盛名的、局面最大的赌局,便在得胜楼。每年上元节时候,得胜楼之侧的马球场,定要开上三天夜场。这些年来,这三天的夜场球,是一年比一年更盛。吸引得这京中从平民百姓,到皇族权贵,都要来此下上一注。
随人潮而行,在层层灯架的空隙之间,透出一座三层高楼,光闪闪贝阙珠阁,齐臻臻碧瓦朱甍,当真华美非常。待转过灯架,正门上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斗大金字——“得胜楼”,在灯光之中熠熠生辉。楼前,拴马桩上良驹难数,停车院里香车难计,步行而至的散客更是数不胜数,门前十数个伙计在外迎客,却仍然忙得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南宫戍牵着马向此处行来,那店门口的伙计最是会来事的,早已看见,见虽是生面孔,可依马匹衣着,行止气度,便料是富贵之人,还未到门下,已然有两三个伙计拥过来殷勤地招呼:“这得胜楼可是京中第一观夜球的好地方,可别错过了”
“我家主人正是这个意思。”南宫戍为了掩藏身份,故意学了胡人腔调举止,乍一看还像模像样。顾宛之见他如此,又不得不拿住姿态,都快笑出来,只好以咳嗽声掩盖过去。南宫戍听他咳嗽,回头朝他挤了个眼。
那伙计不明其意,只道:“贵客快请进,小人这就让他们为郎君备桌”说着就朝南宫戍伸手要来牵缰绳。
“去你的!我家主人怎能挤在厅里!”南宫戍一把拨开那伙计的手,呵斥道。
其他两个伙计见那人碰了钉子,赶紧点头哈腰陪笑道:“不敢、不敢让贵客在厅里挤着只是您看今日这样子不知您之前下过帖子么?我们定给您留了好位子的!”
南宫戍瞥了那伙计一眼,道:“是桃夭郎君为我家主人定了位子。”
听南宫戍如此说,一个伙计道了声“您稍候”,便一溜烟跑进门去查了,另两个忙抬了凳子请顾宛之下马。
下了马还没入得正厅,那去查实的伙计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显然是和账上对上了,热切道:“哎呀,正等贵客呐!”
进了大门,厅内喧闹吵嚷声不绝,有点菜添酒的,有赌球下注的,靠球场的窗边,挤满了人,站在厅中,根本看不见场内的情形,只觉得窗外的球场被排排明灯照得直晃眼。忽闻场内铜锣响声,也不知是哪一队进了球,窗边有人高声欢呼,有人则捶胸顿足。这时候,有伙计拉长声音高声报道:“金龙队再进一球!”话音未落,厅内的计分榜上,便有人在金龙队的名下挂上了第二枚铁牌。
未及细看,只听领路的伙计高喊道:“一层雅间,一位贵客!”
“一层?”南宫戍质问。
那伙计赶紧赔笑道:“回您的话,掌柜特地给您留了靠球场的好位子,保证您家郎君能将场内的局势一眼看得清清楚楚,下注准赢不输”
“少废话”
南宫戍正要斥责那伙计,顾宛之却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制止了他,淡淡笑道:“不拘坐哪里。”听他如此说,南宫戍想着在二三楼上也许熟人多了,被人识出来反倒麻烦,也就作罢了。
那伙计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将顾宛之打量了不知多少遍,却是才听到他张口说话,不由又多看上两眼。以他的见识,京中别说寻常富贵人家,就连天潢贵胄,也是见过的,桃夭郎君肯卖面子的人,虽然绝不是寻常小门小户,但若是自己身份高的,又怎会托一个妓倌来订位子?可此时见了这客人,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客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他在这得胜楼混迹,什么人的马屁没拍过,什么人的马屁不敢拍?可偏生这人让他又想亲近,又不敢搭话。恍然张口这么淡淡得一句,穿过厅中这许多杂乱之声递过来,听得他只觉得从心里说不出来的舒服,一时陶醉,连奉承话也忘了说,只是低头规矩引着这一行人向雅间过去。
厅里熙熙攘攘,看球的人难免喧闹,路过楼梯时,正撞上一人背着身子从楼上下来。那人只顾得跟楼上同行的几个朋友争畅聊场上战局,却没注意顾宛之一行人已到身边,眼见着就要撞在顾宛之身上了,还是南宫戍眼疾手快,回身以手臂一拦扶住了他,以胡音道:“郎君瞧着路,别撞上我家主人了。”
那楼梯上的人一回头,只见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郎君,皂色软襆头围头,赤红底的加襕袍上是珠圈围的对马纹样,腰间系一条饰金蹀躞带,面上轻须两撇微翘,眼里十分的轻佻还夹着半分傲气。
南宫戍听声音动静早已认出此人,乃是胡国公秦相的长子,圣上封的上党郡公,如今位列九卿,在鸿胪寺做寺卿的。平日里,也是曾一处厮混过的狐朋狗友。
那秦郡公一回身,面上早有不忿神色,眼还没抬,口上先没好气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碰我,碰脏了我的衣裳,你赔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