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将手放在火边烤,看着自己的指稍被火映得泛粉,屋内这时又传来调琴声,照旧的不成曲调。
“不去,也没来送帖。古稀之年而死,又阅尽世事,倒也不差。”齐怀文依旧望着面前的火堆,“他活着时能摆张冷脸给天下人闭门羹吃,可死后就由不得自己,姜长千定在他的后事上做文章。他王位得来的不正,学宫世传正统儒思,写文作讽的名流不在少数。此番大会宴请有头有脸的文人,我师叔为保学宫,不能不从。世传有望乡台,想必他自己都不会想去看自己几近要成笑话的遗礼。”
他放稳了椅凳,齐怀文才发觉到,将眼从纸页上抬起,笑着道了句来了啊。正说着,将膝上的最后一页投入火中,又低下眼去拿火钳拨动炭火。
“方才跑后山玩去了,没闹我。”
齐怀文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初到卫地学宫那天,是卫徵五十岁的诞辰。
原先隔得远不觉得,此番走近,雪后清冷的空气间流转着一股极浓的香,微涩,沈弃嗅闻过,却一时想不起。
齐怀文起初被关禁闭时见满墙的书,心想既然有书怎会如学宫中人所说的无味枯燥,可真等他一本本翻开,却只能抽着嘴角放回。
“我老师去世了。”齐怀文忽道。
禁闭室内倒有书,学宫收尽天下书,孤本与烂书皆有,孤本被好好归置在藏书阁中,破书被随意摆在一间又一间的废弃房子里。正巧,禁闭室起初便是那些废弃屋子改的。
齐怀文初读至此便无法读
他那时又被关了禁闭,学宫的禁闭室设在偏角,齐怀文几次撬锁无望后就老实下来。
沈弃的脸让火烤得有些热,也附声道是啊。
他被关禁闭关的频繁,十五岁初到学宫老实了一年,十六岁摸清门道后没多久就与学宫内老师们斗智斗勇,最终开始漫长的禁闭生涯。等到如今十九岁,便几乎将禁闭室内的书读完。但苦于没有乐趣,终于翻开一本几次过眼都让他忽略过去的书。
沈弃又望向雪地里的身影,道声知道了,问了两句鱼的做法,放下南瓜出了厨房,朝齐怀文走过去。
之所以先前被忽略,是因笔者在文前标明本文原型是个齐怀文的熟人,并在极长的前文标注本文缘由,坚称此文绝非杜撰,是笔者经过严格考据并抽丝剥茧还原的真相!
因这书,他们间有那么段啼笑皆非的故事,因而突然间听到这话,沈弃也是要怔上一怔。
“姜茶喝过了吗?”沈弃问。
“嗯。”沈弃应了声,他师父当年与卫徵很有交情,对卫徵的脾性稍有些了解,向来知道后事成了招安文人的名流聚会,怕是会气得怒斥。
齐怀文未等他问出口,笑着继续道:“算是情书吧。”见沈弃面上疑色更浓,眼笑得更细,道:“只是对方将表露心悸的后十二回叩下,只将长久的三十六回的铺垫奉还,之后再不见我。”
“阿福呢?”
沈弃微歪头,问:“一并送来的还有什么?”
“对,就您走后不久,似乎是走了不短的路,马都让跑得奄奄一息。”后厨回忆着,又道,“倒没留多久,就传了个消息,又交送了一个不小的红木匣子。先生听过消息后叫教琴那位老先生一同过去,老先生听过后一直沉默着,下午教琴时甚至没吼小姐。先生倒是生了堆火,开始烧那些劳什子的纸。”
沈弃看过去,发觉他脸上并无殊色,问:“什么时候?”
终于还是齐怀文挑破的寂静,他咧咧嘴,做出副牙痛的表情:“真难听,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尽是些艳情小说,并非是艳情不好,春宫图齐怀文都能看出滋味来。但这处的书尽是最不堪入目那种门类,兴许是作者为满足其一生中着本书的夙愿,也不管三七二十便上了,连最基础的词句通顺都做不到。故事也各色皆有,才子佳人、将军后妃、侠客小姐,但都写得莫名其妙。
。沈弃让他好生在家养着,先退了烧再说。也不知怎么想的,跑院里坐着去了。
后厨说喝过了,齐先生身体不好,坐那没半个时辰就忙送过去了。就是当时着急看下午那人送来的东西,当时谢过就放手边了。
“你不问一并送来的还有什么?”齐怀文挑起眼朝他笑。
但真读起来倒也颇为逗趣,齐怀文唯一的兴致是找前后行文矛盾,他看书极快,说是一墙,但书也并不多。
“白事去吗?”
“递消息的人说是五日前。”
“《冷霜记》的后十二回。”
沈弃微回过眼,问:“我走后有人来过?”
但这处甚至笔墨都供得少,齐怀文起初还借着那一小盏油灯伏在案前写些文章,但写到需要引哪本书的辞赋时却还要算着墨汁够写几个字,烦得慌,后来就扔了笔呆坐着等放他出去,但往常都要关他关个十天半月,呆坐不是长久之计,他便只好将目光转向满墙不像样子的书。
齐怀文望着面前汹汹的火,回答说:“喝过了,只是碗还没送,待会儿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