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香冲散身上久散不去的墨香。
可坏事仍是生了,那日有人逼问他冷霜记的结局,缠他缠得急,对着他背诵他曾经为后十二回埋下的线,他本便喝得有些多了,原本还周旋,后来不说话,到最后疯砸起东西来,任谁都不让碰,甚至气到呕出一口血。
照常的,姜长千来接他,他却嗅见那段熟悉的墨香。
他半夜醒来看着枕旁的人,头都要炸了,爬起来回去的路上摔了三跤,半宿没合眼想怎么收场,最终选择了忽视。
姜长千是明白人,见他无意重提,便再未说过。
这种相敬如宾维持到沈弃来后两月。
沈弃来后姜长千变本加厉,齐怀文心烦却仍是要应,他必须得软下他,不然活着走不出姜。
也是在那时他与卫徵和解。
他少时在感情那块仍觉得卫徵是懦夫,什么都做了却不敢认。
但真当他带着沈弃在厢房中看姑娘跳舞,常有人闻讯打通关系进门来打探书结局的事。桌子遮挡眼目,他就拿手指在沈弃掌心绕,沈弃瞪他,他笑着不理,歪头听她们说话,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而对面坐着的或夫人或姑娘或少年,满眼热切地想着结局。
齐怀文那时几近已经开始遗忘他曾写过的那十二回,直到后来再对着被送来的稿纸时读一遍,才发觉宛如读别人的书,他边读边烧,觉得写得蛮一般,烧干净也就是干净了。
那时他因身体的缘故,忘事快,没多久便又忘了一次。这次是真不会再想起了。
在鄢陵与沈弃一块儿那时候齐怀文总会暗地里松一口气,心想老师的确看他看得清。如若后十二回真出了世,他后来又与沈弃在一块,而总有人热切的讲着书中老师云云,他们心中都不会多舒坦。
随那十二回书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收信人写的是沈弃,拆开来看,里头陈列着当年他困在鄢陵那半年遭受的一项项暴行,是卫徵的字迹。字迹已淡,纸也脆,大概有些年岁。
卫徵与周骞是故交,周骞又是大荒山主,慕容言的师父,这细致的记载与当年出奇放在他门前的匕首,想来与大荒有些脱不开干系。
齐怀文望着卫徵字迹所写下的“沈弃”二字想了半歇,阖上眼在脑中重构几年前他老师此举的意图。
他老师向来居学宫而筹划千里之外,论谋划齐怀文自愧弗如。
他早就将能操控的退路都给齐怀文想好了,前途、政道以及各种层面的,连曾经爱人的感情都要高风亮节地横插一脚。
但都是过去了。
齐怀文睁开眼,缓缓呼出一口热气,伸手将那意图规劝沈弃去鄢陵寻他的书信也投入火中。
这桩感情他很早前就释怀,为向卫徵透露和解之意,那年苏辰远在梁写信问他是否一起送卫徵的六十寿礼时,他送了副名家所书写的旧时有名的颂师的字去学宫,他猜卫徵能懂他的意思。
送的是没差,尽管后来齐怀文去算,后知后觉尴尬发现世人眼中自己身死的那段日子,正好赶上卫徵六十大寿。
齐怀文道完,冬日天短,天几近黑下。他见沈弃不说话,略吃惊:“怎么?慕容言没告诉过你?”
沈弃顿时百感交集,口齿难得磕绊,“他、他也知道?”
“他将那书钻研那般深,净挖我的伏线,续写那本后又突然之间断了,我想他该是知情的。”齐怀文垂下眼,用火钳拨开世人为之癫狂的后十二回原稿的灰烬,将掩在火中的红薯挑出,因太烫手忙脚乱换着手呼着凉气掰分开,将另一半递给沈弃。“也不能说再没见过我,我让你师哥丢进河中昏过去的那半月,曾嗅见过墨香。”又道:“当年若没那么桩事,兴许会大有不同,若非体力不济,我哪会任由他一直禁足。可没法子,全都是一个个偶然串起的,若非那么些偶然,我也遇不上你。这么一想,不算全输。”
沈弃稳稳接过,可心绪却不如手上稳,他甚至觉得这上头都染上一层墨香。
“为何要烧掉。”
“本就是我写的东西嘛,如何处置都可以。”齐怀文咬一口红薯,烫得仰天嘶嘶吸凉气,火焰映亮他满不在乎的脸,“况且这也并非原稿。”
沈弃并不急于吃,红薯将手指烫到发麻也不换手,一双眼沉沉望着齐怀文。
“尽管字迹、浓淡、勾画、无意染上的墨迹、污渍都一样,但并不是我写的。老师当年在字迹上骗过姜长千一次,便是仿的我的字。他一直笃定当年为他回信的就是我,他本就与学宫之间绷紧了弦,我怕他一旦知道这内情,一气之下迁怒下去,恐会殃及学宫,一直没敢说这事。”齐怀文又说:“姜长千倒不冤,你是不知道他多神,不仅是字,连文法都能仿。有时替我给祭酒写的认罪书,拿给我让我分辨,我都分不出。”
“那你?”
“太香了。”口舌已适应热烫,齐怀文呵出白气,“关禁闭时哪会给我卫墨,那烂墨为了维持写完让我勾兑了过多的水,字迹极浅,连墨臭味都散了。”又听他淡淡道:“这种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