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知这年五岁,隆冬。
前晚下过场大雪,群山一片白。沈弃一路踩着雪回来,推开家门,手里拎了三尾肥硕黄鳞赤尾的鲤鱼。
阿福汪了一声。
齐怀文听见动响从火堆前抬起眼来,一面将手中的纸投入面前的火中,一面抚着卧在身边的阿福,唤沈弃一声,问冷么。
沈弃摇摇头,他走了一路,甚至有些起汗。齐怀文朝他笑了下,将眼又转回手中的纸页上,道快些把鱼放过去,等会过来坐着烤火。
沈弃应了一声,径直朝后厨走,途中雪后静籁的空气中传起断断续续不成曲的拨弦声。
是辰知的屋子中发出的,弹棉花似的,听久了齐怀文都说脑仁疼,阿福也是一听见动响就躲在齐怀文身后把前蹄扒在耳朵边,一双眼委委屈屈的成了精似的。
忽得琴声又止住,断了会儿,又从头弹起,今日倒没传出老先生足以刺穿墙壁的恼火的呵斥声。
老先生原本该是去年冬就起身带着夫人来此教琴的,可夫妻俩因琐碎事又大吵一场。
夫人是远近有名的悍妇,一争斗起来便是相互辱骂,老先生在学宫虽不是教书的,可也读过几十年书,夫人自然说不过,起了冲突往往要上手的。兴许是打架中途打破了相,那时老先生寄信来说今年开春来。却未想年刚过他夫人便病下,缠绵病榻不久便又去了世。即便受了多年的气,可识于微时又相濡以沫几十年,老先生也生了大病,病愈后又以泪洗面几月。
齐怀文一封信接一封信的收,也回信去惋惜令夫人逝去。中途久到齐怀文不免心想这事怕是要黄了时,接到老先生动身了的消息。
因此,初冬时,辰知就结束了她在齐怀文眼皮子底下三天打两天晒网的逍遥日子,开始从头学琴,哦,从头弹棉花。
这是学宫中教琴的先生,什么人没见过,起初听辰知起过调,一言不发,走出门去猜到仰面长叹说自己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女娃娃身上了。
齐怀文从前让他逮到过太多次了,沈弃见他忍着笑对先生讲何至于此,孺子可教嘛,我看有些头绪的。
老先生气到发笑,道敢问头绪在何处?
齐怀文左思右想,用十足恳切的语气道至少认调蛮准。
老先生将头一摔,背过手踱步,道我看你当年倒有那么个意思,可卫徵不放人。又打量他一眼,颇有些可惜的道:“现在这身体也学不出什么名堂来了。”转过脸,看着一旁话少的沈弃,揽一把胡须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有兴致啊?”
齐怀文将眼笑弯侧过脸去瞧沈弃,见他摇摇头,便又回过来脸小声对老先生讲:“这位叫沈弃。”
老先生把眉皱紧,仔细打量了一番,也打消了其余的念头,只道从前听说过,没成想现如今如此和气了。
这老先生脾气算不上好,齐怀文便常应承,被拖着着下棋也不回绝,甚至于没多少余暇。沈弃在一头看着他将人捋顺,即便总让占着,倒并不觉得如何不舒服,只心想和当年还在朝堂上时一模一样。
他老早便看清齐怀文。这人阴狠狡诈什么的都是虚的,实打实的爱美人却是不假。大荒山上十数载,因慕容言爱围着他转,他就见自己的脸在面前晃了,因而对自己相貌还是拎得清,也算矜傲这点。
他也欢喜齐怀文端正明艳的相貌,就懂见过最高格的,此后对旁的都会有些免疫。
齐怀文维持着一贯的习好,就最爱姑娘相的,因而沈弃即便微恼,但当年也尽量放纵着齐怀文跑花楼谈事,并不如何怕他做出格事。吃老头子飞醋这事未免庸人自扰,他想都不愿去多想。
屋内的又连起的曲调将思绪拉回,沈弃加快往后厨走的步子。
后厨见他回来,一手接过鱼一手递过去半碗姜茶,沈弃微敛着眉喝干净了。
原本躲在炉火边的橘猫也不只是感知到主人回来还是闻见鱼腥味,此刻睁开眼来,看见他后登时跳过来,绕着他转圈,一声声的喵猫叫。
沈弃将喝干姜茶的空碗递回去,弯下腰将此刻分量早已不轻的橘猫搂在怀开,顺着猫,听它舒服的呼噜噜叫。
后厨掂着那三尾鱼菇凉下斤两,道嚯,真肥,今晚有口福了。
屋内开着窗散气,沈弃抱着猫透过窗见到齐怀文在雪中的模样,朝那边扬了扬下巴,问他喝过吗?
齐怀文这几日低烧不断,日日让喂着药。
今年开春齐怀文将家中帮佣聚在一起,大致交代了很多事,其中就有他与沈弃的关系。村中的旁人好瞒,但家中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大致都发觉出他们不似常人。齐怀文无意隐瞒,借机都和盘托出。出乎意料没人有异议,他们多少都见过些世面,明白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再加上口风严,几乎不多过问他们的事。只是无意会对沈弃多说些齐怀文的身体状况。
中午将这日的楹联写完后,张府传信过来说雪太大山路不好走恐生危险,两位小姐今日下午便不来了。齐怀文听了消息,原本准备跟着沈弃一块去钓鱼,顺道看看沿路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