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已经有晨露和早开的花的清新气息扑进了屋子里,郑西楼坐在窗棂旁沉默地坐着,他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脸颊两边,在屋子里划出一方静默的小天地。
屋子里淫靡的麝香味已经被冲淡,早晨的寒气嗅一嗅就让郑西楼的头脑清醒得发疼,他好像从一个灰蒙蒙的梦里突然惊醒一般,近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清醒。他想起来衙门的点卯,早晨带刀从夹路的杨柳下穿行而过,演武场里的同袍们静默无声地肃立。回忆好像突然掀开了一层面纱一样,他现在清楚地想起上一次任务是在一个大雨的夜里,十数个人蹲在前吏部侍郎通宵宴饮的屋顶,刀锋划过血肉溅出点点血花,大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回宫复命的路上大家都很愉悦,讨论着领到赏钱要去做什么。
他来到这个寨子多久了,仅仅只是不到一月而已,怎么就遗忘了这么多事?真的只是被簸鄢迷住了眼睛吗?他感到有些恐惧。
无论是他们深信不疑的六道鬼神,还是引波鸠的蛊虫巫术,甚至是簸鄢自称的罗刹血脉,他居然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而不是像现在一般的怀疑。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还有苏雪岫寄来的便笺让他不至于迷失自我。郑西楼打了个寒战,从窗户上跳下来狠狠拉开窗子,让扑面的山风洗涤尽屋内的幽暗。他把自己的包袱从床下拖出,苗人没见过锦衣卫,也认不出来这绣春刀,只觉得是一把普通的雕花腰刀,他反复摩挲着刀柄,终于找回了些许手握杀人刀的熟悉感。他缓缓从地板上站起身来,腰板笔直锋利,一瞬间的戾气似要冲破屋顶,掀翻这苗寨!
引波鸠在睡梦中一激灵,警惕地睁开眼睛,好浓的煞气!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这感觉只持续了两息便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倏尔无影无踪,但他心头的疑虑还是未曾打消,这几日寨子里定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来计划要提前了,他这么想。
三日后前往滇南府的车马有五匹马,一辆车,车里除了行李装了什么除了引波鸠没人知道。一同前往的除了郑西楼,引波鸠,簸鄢还有一个叫做别雅的女人。别雅大约三十岁出头,面上一副无悲无喜的神态,挽高髻于顶,插了银梳银花,身着靛青色大领对襟短衣和百褶裙,腕上颈上银镯银环一应俱全,腰侧挎了短刀,背上插着弓箭。引波鸠和簸鄢对待这青年妇人的态度都很恭敬,她上马后低声道一声“走吧”,引波鸠略一点头,腿夹马腹向山外驰去。
上次来到寨子里是蒙住眼睛进来的,郑西楼趁此机会打量着周遭地形山势,周遭山峦走势杂乱无章,方圆十里皆无炊烟,甚至山中随处可见的飞鸟走兽都甚少得见,与草木葱茏阴森的失孤山对比鲜明。引波鸠挑的道路是最短的那一条,并非能运送大量粮草物资的大道。五匹马在山间奔驰,山势险峻凄楚,嶙峋的怪石随处可见。四人的马术都十分高超,在山间如履平地一般腾挪闪转,那个叫别雅的女子的控马术更是出神入化,单手控自己座下的马,另一只手握住拉马车的那匹马的缰绳。
簸鄢跟在郑西楼的身侧,见他眼中有赞叹的神色,解释道,“别雅姑姑年轻时是最强的战士,成亲后改信了佛法。”
郑西楼好奇道,“为何周边山峦如此荒芜?”说罢一眼瞟到了路边几具枯骨。
簸鄢也看到了,熟视无睹地扭过头去,“山都是有灵的,失孤山把他们的灵气都偷走用来供养某些人了。”
别雅听到簸鄢的回应,大声笑骂道,“小混蛋,失孤山是把你当成他的灵了!”
郑西楼听得新鲜,问道,“那岂不是山间万物皆为你所用?”
“算是借用吧,也只得借用些瘴气之类的······”
郑西楼心下了然,原是瘴气。
正午时别雅在路边埋了灶,簸鄢从马车里拿出女人们备好的糍粑和干肉,略热了热便匆匆解决了午饭,终是在太阳下山前离开滇南山区到了一座小城池处。城门处汉人装束的人较多,也有了宽袍缚带的读书人。郑西楼看得亲切,心情也明朗了几分,嘴角不由放松了几分。
一旁的簸鄢偷瞄他的神情,眼里闪过几丝黯然。
引波鸠在城门前勒缰下马,四人虽并未穿金带银,但五匹马一辆车和别雅明晃晃的银饰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边境处天高皇帝远,王法淡薄,边关人大都小心谨慎,但众多人的注视还是引来了城门戍卒的注意。
“几位可有通牒?”
引波鸠从包袱中拿出四张通牒一并交予面前的戍卒,恭敬道,“我等是桃儿山喀吾寨的人,寨长母亲过寿,来此采买些绫罗玩意。”
戍卒并未怀疑什么,打开车门清点了车中几个包袱。郑西楼本待戍卒帮他探清引波鸠到底押送了些什么东西,奈何引波鸠在戍卒伸手摸到那几个墨色木箱时往他手里塞了块金子,悄声道,“不过是些罂子罢了,还请大人通融。”
苗人常与关内做些罂粟,毒药之类的交易,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引波鸠,簸鄢,别雅皆一眼便能看出是地道的苗人。戍卒了然地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