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波鸠和别雅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宅子平平无奇,和四周的宅院无甚不同。引波鸠轻轻叩门,几息后一个妙龄女子将门拉开,姿仪优雅地向着别雅盈盈一拜,“小姐。”
别雅叹口气道,“我的孩子已经五岁了,实在不堪你口中小姐的称呼。”
女子置若罔闻,别雅似是早已习惯一般,跨步走进了大门。
院子里粉墙黑瓦,几株梅树古柳倚墙而立,一派小门小户的幽静清雅。沿曲折游廊前行,不十分雍容的院子里长廊却如此迂回曲折,郑西楼心生疑惑。
入得正门后是一间敞亮风雅的堂屋,地面上铺着的青色瓦砖光可鉴人,太师椅整整齐齐地码在八仙桌两旁,一旁的博古架上放着个汝窑美人斛,里面插了满满的一束精精神神的杜鹃。好似真的有一户精致的人家常年居住在此一般。四处并无侍女小厮来往的痕迹,只有女子一人操持着端茶倒水的活计。
别雅在女子的搀扶下坐在铺着猩红大毡的太师椅上,从女子手中的大盘上接过一个天青色磬样小盏,放在手中暖着。
引波鸠靠在碧绿金钱蟒靠背环顾四周道,“在这留两日再出发。”
别雅看起来没有什么意见,抿了一口杯中清澈的茶汤,闭目颔首。
簸鄢无精打采道,“我有点困了。”
妙龄女子看了别雅一眼,忙伸手接过簸鄢手中的茶杯,“小公子请往这边来。”
簸鄢回头示意郑西楼等会跟上来,郑西楼假装没看见,继续打量着这栋宅子。越看越觉得好似在哪见过这布局一般。墙上挂着一幅无名画家作的羊羔跪乳图,两侧挂了一幅对联,其词云:问观音为何倒坐,恨众生不肯回头。
郑西楼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道,“这到底是有情无情,是爱是恨呐!”
女子琢磨了一番,惨然笑道,“岂是爱恨可解?”
郑西楼摇头道,“我也没了父母。”说罢继续细细看着桌台上摆着的娇黄明媚的大佛手和柑子。
女子回屋添水,从屏风后的小门里匆匆离去。郑西楼眼神一动,走到屏风前低头细细地看着绣画。
······过洋牵星图?寻常女子料理家务事偏好用鸳鸯戏水并蒂莲开的吉祥画,雅些的便用些梅兰竹菊秋窗风雨,他倒是第一次见有别出心裁的奇女子绣牵星图的。这么个处处透着京城风韵的碧玉小家,屋子虽是南边独有的粉墙黛瓦,但猩红毯子,美人斛,金钱蟒靠背却是北边富贵人家家中常备之物。
他对引波鸠道,“我去看看簸鄢睡了没,给他把衣裳送过去。”
引波鸠也不甚精神地和别雅低声说着话,闻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
郑西楼从偏门溜出去,往屋檐阴影处纵身一跃,扫视着后院的屋子。片刻后在往南面的闺房掠去,熟练地蹲坐在窗牖下,屏息聆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女人的脚步声稍显凌乱,一阵木头的碰撞声响起,伴随着细细簌簌的声音和落锁的喀哒声逐渐远去。郑西楼猜测她已经出门回堂屋去了,便飞身而上,手腕轻巧地拨开窗闸,闪身进了闺房内。
郑西楼蓦然感到空气中紧绷的气息,猛一抬眼,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双蓝色的绣花鞋。
那女子正低头含笑看着他。
郑西楼慢慢地直起身来,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妙龄女子,“小姐好厉害的匿气功夫。”
女子嗤笑一声,“锦衣卫大人来此地有何贵干啊?”
郑西楼瞳孔紧缩,她竟能认出绣春刀?!心中一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锦衣卫作为皇上座下最得意的鹰犬,最隐蔽的利刃,绝不能公诸于天下!
“妾身劝大人切莫生出什么吓人的心思,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切莫耽搁公务来得好。”
郑西楼也无意打杀于她,听她如此言道放下了手中紧握的刀,冷声道,“你是京城人氏,为何流落此地?你家可曾有过占星师?”
女子悠然道,“看来大人对我的身份已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我的确是董仙期夫妇的独女。年幼时随父母发配此地,至今已是十八年了。
难得能偶遇一位宫中人,我只想问问,我父母当初犯下了何罪要被发配往这蛮荒之地?
当初沿途施以援手,把我从劫匪中救下,给我家买下这户宅子的人是谁?我父母的尸首最后又流落何地?”
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郑西楼,郑西楼默然半晌,低叹一声,“耽搁于此太久,引波鸠恐会心生疑虑,今夜等他们睡下了我再来找你。”
复又道,“当年确实是我的同僚们一路护持于你。”说罢打开门,从正门离开这间清秀朴素的闺房。听到屋内女子骤然急促的呼吸,心里涌上一股唏嘘之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郑西楼走到簸鄢床前,男孩躺在斑竹席上闭目沉睡,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郑西楼伸手掐了把簸鄢嫩滑的脸颊,放下百蝶烟绉帐子。把刚从马车里拿出来的衣裳塞到簸鄢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