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柔是把无须一手带大的,角色相当于个奶母,知道他心思,是因为觉得自己闯了祸,若非他被歹人所擒,雷祖也不可能知觉追查到这里来。伏柔安慰道:“圣主一片仁心八寰仰,怎么会嗔责怪罪真君?” 听着倒像是自责自叹。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靴声橐橐,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而看到引入眼帘的这个人,无须瞬间就活了过来,心中一阵似酸似甜的热流,眼中咸水止不住想流,嘴角撇了几撇,马上搓了个雪团掷过去,扬着脸道:“笨鳖!接招!”
却被对方的护体威猛圣光尽数。回旋过来的一股寒风卷着雪团扑面袭来,灌了他满满当当一脖子。急急倒退两步,扭了脚脖子,差点踩到了伏柔。
无须忽灵灵地闪着大眼怔在当场,一下子就不敢认了——这位天君的面上有了太多捉摸不定的浮沉,但他是想不了这么多,隻觉这个“卫璇”,怎么这样远,好陌生。想揉眼擦面,却一动不敢动。
伏柔见了这位风霆若神的男子,升起一团无名的极大畏惧,心里打了个寒颤,几乎将手里怀里一迭迭的奏章和牒报掉在地上。
浓云压得极低,罩得天地间一片阴森狰狞。幸好,伏烈这时出来了:“怎么都站着发呆?快进来,都在等着议事!”
“无须小友,今日在此重逢,齐全了。” 因二人还是木着,天君笑道,“此露天地下,寒风凛冽,不好罄谈,到房中再细细披陈。”
伏柔定了定神才答应一声正要走,却被伏烈拉住了耳语:“给你提个醒……”他是第一个找过来的,当时他推门隻闻粉香喷雾,恍然入醉乡……
他交代了几句天君的身份和关系,说了个大略。伏柔听了一怔一怔又一怔,伏烈扯着惊愕的他关了门,最后伏柔眼睛望着墙角不吱声。屋内传来妇人的哭声,伤肝动肠,十分凄恻,他也仿佛听之不见,还在看水缸里几尾赤梢金色鲤鱼悠闲地浮上浮下。
伏柔、伏烈本来是上古一张“玄介琴”的最粗、最细的第一弦和第七弦,而伏柔此刻,希望自己能够回琴上呆着去。
“免了这个礼吧,坐下——”天君坐回居中的太师椅上,把盖子钮朝下斜着倒扣在杯里,谢了茶才道,“继续奏吧。”
只见地下有一口大百宝箱。伏烈恭肃道:“属下前一阵为了寻找真君的下落,搜遍了上三天八十一殿、七十二宫,过程中还抄检出许多赃物和帐本,特稽来交由圣主处理,以儆后效。”
无须心底还是想同天君讲话,便一旁插道:“什么蠢货,还留帐本……” 他缩着头,不敢看天君,说话声音很轻很细,听来像个小姑娘。
天君像是毫不理会地低着头,但慢慢说道:“做帐要做平,也就是出入要对的上,一笔挪了多少,另一笔要补回多少,这中间极有关窍。所以需要原帐、假帐对照着填,不然光靠脑袋,记不住这么多数字。更何况,做贪官,最重要的是要理得清关系人情。给谁送礼,不能漏了;收了谁的礼,也不有漏了……”
无须听他这样通达务实的细致解答,找回了一点熟悉感,心里好受许多。回过神来,才发觉贴身衣物全被汗湿透了。
天君回身摘下悬挂在墙上的长剑,抽出来弹了弹。那是上好的剑,立时发出铮铮嗡嗡的金属颤鸣。他以长剑挑开宝箱的锁扣,霍的一声,里头不止有帐簿,还有闪得人眼睛发疼的各色宝物。
他用剑尖搅动着里头的物事查阅,静极了,只听见翻检的声音,天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见一件拙朴的蛇骨耳饰,脸色忽然石刻一般。
“咔”的一声,耳环立刻碎成齑粉。
伏柔在旁边看得差点失口:神仙界哪来的这种巫祝污物?他晓得伏烈是血勇之徒,必是当时不顾一切蛮力夺了一切来,什么都可能混在当中。
把耳环毁得干干净净之后,天君的神色还是有点不自然。
这时太微从里头的卧房走出来,跟着的季瑶怀抱一个白净可爱的孩子,连连道:“先生普度慈悲!先生哀怜,天佑人助,度脱我儿赫连曜重回人道……”
众人默默地躬身一礼,而天君的视线一旦落在了太微身上,脸上便回过颜色来,一笑之间,就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人间,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向他走过去:“都妥当了?”
太微仰面看着他,点了点头。
季瑶道:“季瑶还有一件所求…先生圣心,如月在水,先生既赐曜儿重生,再求先生为曜儿赐一个新名字,先生救苦真言,水性无边,照亦不已。我母子二人誓同一切,此生不忘大恩,恭仰先生大德!”
天君呷了一口茶,道:“好了,大善人开恩,眼前你要怎么办?不如也赐我一个么?什么名我都愿意,随你糟践,万剐我不后悔。”
“不知所谓。”太微听了先是莞尔,笑了笑,才说,“卿三界大慈悲父,恻隐之心达玉京,盍如为我操之?”
见道君竟展笑颜,仿佛清心冰雪,已化春水流。语气不仅有了浓淡阴晴,话中还似乎带揶揄之意,无须差点电击一般一跃而起。伏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