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卿雅爱,敢负心盟。”太微看着他道,“尔我鸳侣盟誓山河重,贞心天地知,道路同艰阻,天涯共苦辛。卿乃多情重诺之君子,若有隐衷,何不尽言之,愿分卿之忧。”
正在这时,却看屋外卷卷乌云,几乎把这琉璃世界尽染成墨色。天君说出去看看,去去就回,特地按了太微不让他动,在唇上印了好几枚吻,这才乘着夜色,化一道宏大清光去了。
回来之时,却见太微一直在檐下等他,隻穿着件中衣,不知等多久了。微微的雪风中,眼睫似香粉萦露的春草,冰丝织就,指尖已冻得蜡蒂红,面是雪照色逾鲜,色莹连城璧。
天君看他独立雪中,一时竟觉恍然如梦,忙心急火燎上前把他拥着护在了怀里,脱下鹤氅披上,半揽着他的腰身,替他拢住襟口。拉起他的手搓了搓,对着呵了一口热气,口吻多了几分责令:“你素来体寒,天又冷,还在这里呆等。”
太微带着眉目温柔的浅笑:“只因忆及与卿闲居无忧寂默之时,卿爱花成癖,案头瓶花不绝。”
步及中庭,太微手持一株百叶缃梅,花开正红色,亭亭可爱。欲再取丽格海棠、西府紫绵、金边瑞香、大红舞青猊,可他手刚刚一碰,它们全都忸怩缩回了骨朵状,绿叶卷起低下。
二人返回屋内,天君给他灌了口热茶,又摸他小腹暖了:“瞧你寒得血气都有些枯了。”
太微裁花入瓶。天君看他选香选色,神色好像有些苦恼,便扶了花枝帮忙侍弄,笑道:“花之有使令,犹中宫之有嫔御,房之有妾媵。你若以朱顶红樱花以主,当以迎春、瑞香、山茶为宾;若海棠则以苹婆、林檎、丁香为婢。莲花以山矾、玉簪为婢;木樨以芙蓉为婢。”
“还需你站远些屏去,岂不知花下焚香,就是杀花?”天君笑说,拖了把玫瑰椅让他坐旁边去。
经天君简单几下拨弄,瓶中花舒展不拘,参差不伦,互相照应,意态雅近天然。枝叶掩映,横斜款侧,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
“卿真乃信手得画意,极化工之妙。”太微不由笑道,“私心忒忒,已将此心事再三陈:此生他世,假使一日灾随电扫,福逐云生,众生咸得如意,愿意与君弃仙而偕隐。烧烛检书,援琴寻幽,此等物外之趣,乡居之良法也。”
“只怕你受不了与我遭罪,过些布衣取暖,菜饭得饱的日子。”天君笑道,“我看你插瓶的功夫也十分见长,是哪里拜的名师?”
“我师乃木公。”太微坦然道,“木公乃幽人韵士,邸居南沧,钟爱山水,栽花、莳竹引为乐,日日铜瓶插数枝。着《瓶花仙谱》、《清赏笺》,有花目、品第、择水、器具等二十七节,尝言取花如取友,就使乏花,不可以因陋就简,宁贮竹柏数枝以充之。”
“哦?”天君不露声色地微微挑高眉毛,脸上的笑敛了大半,花朵黄白间之如金玉色,映在他暗涌黑潮般的眼底中,“看来你们还是不错的朋友?至于我的事,想必你也是听他说的。”
“木公襟怀高旷,不争风逐露却心中有节,与我倾心相友。”太微点头道,“卿亦闻其人?”
天君道:“后来的事和你们的事我都不知,隻知从前是上古一颗孤辰寡宿,东到日窟之天东,生他于石涧积血之中。其生身父母本命衰微,无量福地未开辟之时,便早早下世了。”
太微听了悯默,半晌才道:“九天雷祖乃斗姆元尊梦金凤衔珠坠于掌中,因是有娠而生焉。应元雷霆万化之祖,位隆何其上品,然傲狠不德而乱天常,冒触天地,呵毁风雨,其罪从微至着,日积月深。卿知德行圆满之谓神仙,然天之高,不可知也。地之厚,不可度也。神之妙,不可测也。变化应感之迩,唯此贵贱身家之论,道不在是也。是故卿不必申说此事。”
“我不过是说了所知事,惹你这样一篇如临大敌的伟论。好,对不起你那位体心贴意的朋友了,是我无礼。”天君叹气,“怪我,怎么这样不容人。”
太微看他像受了极大委屈,一脸受难的样子,一肚子闷昏之气,也道:“任性而发之语耳。”因渐渐偎了怀中,声音有些瓮气。
天君抱他在怀,待到怀中人旋臻甜适之乡,温柔仿佛杨枝水。
香很快燃尽了,赤红的一星火头消失在灰堆里。灯火突然湮灭在黑暗中,他才一手慢慢抚着瓶中花叶,道:“你不知,插瓶最忌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既然‘取花如取友’,花亦是人,各有病根,都要观察克治。都需要……祛一祛痼疾。”
天风吹镜花波月 素幔卷阳台云雨
天,在不知不觉中透晓了。
这雪璘珑界在大沙周界北去三万里,它们都是神魔交界处的极境,其中之寒苦,不亚于当年血盈地狱的最深一层。
无须离火之体,在这里根本站不住几个钟头,可是为了等道君和卫璇,什么也都值当了。
他面孔中白中透青,上下牙咯咯打架,也不敢上前去敲门,隻呆呆立在雪中像根小冰棍。
“真君!”伏柔快步赶来,赶紧把这小人用披风包装起来,才抬头一看紧闭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