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风渐稠,雨幕转薄。
浇了大半个时辰的骤雨,终于显出疲态,开始一阵疾、一阵徐地敷衍起来。
穹顶上黑云已消,只余下灰蒙蒙的漫天败絮。西面略白,明晃晃有些耀眼。想来是封藏在云后的日影,已在试图冲破壁障、好将光芒洒下。
树下雨丝更少。
早蜕去“林孤月”皮囊的柳晓暮,见杨朝夕却扭过脸去、不肯理她,便理了理湿黏的鬓发,又笑吟吟道:“小道士!你定是恼恨姑姑我出了个馊主意不说,还失手丢了剑匣,对也不对?”
依旧是山匪“林独阳”扮相的杨朝夕,这才转过脸来。胶皮面具早被烤得面目全非,再配上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凄惨中更透着怨忿:
“柳晓暮,方才小道被一群藩兵‘狗撵兔子’似的追杀,何其凶险、何其狼狈!剑匣也没有被他们抢去。偏偏抛给你后,转眼便落在那‘燕山圣君’手上!枉费我好一番工夫,竟是前功尽弃……”
柳晓暮看他气鼓鼓的模样,本想好生宽慰一番。奈何注意力又被他惨不忍睹的面皮和破破烂烂的袍衫所吸引,登时忍将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杨朝夕怒目圆睁,双拳登时捏的咯咯作响:“你、你竟还笑得出来?小道若非听了你蛊惑,又岂会这般遮颜扮丑、弄巧成拙?不但师父、师兄他们见死不救,便连‘挫骨双刀’方师兄也与我大打出手……既然是夺剑,我便光明正大些、又有何妨?又何须平白受这些窝囊气!”
“非也、非也!”
柳晓暮笑罢,摇头正色道,“假如你以真面目示人,到底是该报‘上清观冲灵子’的道号?还是该抛出‘邙山武者’杨朝夕的侠名?抑或是自认祆教护法?崔府幕僚?乞儿帮客卿长老?咯咯!”
杨朝夕闻言,这才怒意稍减,不由挠头犯难:
自己生在邙山,自幼便在上清观修道习武,更拜长源真人为师,下山后又陆续与崔府、祆教、乞儿帮扯上了关系,更因几度出手相帮祆教、被很多江湖中人误解为祆教教徒。
而一旦自己显露身份,只怕别有用心之人,便会顺藤摸瓜、去寻杨柳山庄、上清观、师父、崔府、乞儿帮、祆教的麻烦。果然牵涉甚广,不得不三思而行。
但柳晓暮与他伪装成“雌雄双霸”,等于是凭空捏造出两个查无实据的山匪。非但动起手来、再无任何顾忌,即使将渠岸上各路人马得罪遍了,只须脱去伪装,便可万事大吉!
一念及此,杨朝夕本欲扯下面具的手、才陡然停了下来,看着柳晓暮道:“那剑匣已然落入重围,想要再夺、千难万难!况且你那皮囊也已脱下,这里怕早有人识破了你身份。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柳晓暮却是不慌不忙,自乾坤袋中取出两团荷叶包裹的物什、抛给他一个才道:“着急什么!好戏也才瞧了一半,先吃些东西压压惊。”
杨朝夕顺手接下,启开发黄的荷叶一瞧,竟是两只皮焦
里嫩的炙鸡腿。霎时间只觉浓香扑鼻、涎水盈腮,当下也不客气,捧着荷叶鸡腿、便大口啃食起来。
耳旁听着柳晓暮口中嚼着鸡肉、含混不清接续道:“道尊有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那‘如水剑’既然人人想要,索性叫他们先争夺一会儿……咱们‘雌雄双霸’只须见步行步,等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再过去夺剑,岂不是要轻省许多?”
杨朝夕一面啃着鸡骨,一面连连点头。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那混乱的战团,心头竟涌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人丛内外,喧声如雷。
霍仙铜抱着剑匣飞快站起,浑身污泥当即顺着脖颈、下颌、双肘、衣角流落下去。再被扑面而来的雨水一冲,意识瞬间清明了许多。尽管胯下、膝弯处还隐隐作痛,已不似方才那般难以忍受。
环视四面,金瞳微凝,才发现自己已被李长源和几个老道团团围住。
这些老道有的捧着墨仓、有的掏出铜镜、有的手举天蓬尺、有的挥舞桃木剑、有的扬起敕神旗,皆气势浩然、神情肃穆。
李长源臂弯里,则架着一柄不起眼的拂尘,却是近百年间、令妖族闻风丧胆的“三清玄黄尘”。
更外围则是战成一团的道士、和尚、木兰卫、不良卫、天雄卫、锁甲卫、行营兵募、江湖游侠……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向他怀中剑匣望来,满含着炽热、贪婪、羡慕、渴求、嫉恨、甚至杀意。
霍仙铜一双金瞳、死死盯着那柄“三清玄黄尘”,心底暗暗发憷。不禁想起数年前,自己被这柄拂尘教训的情景:
当时已是隆冬,燕山冰封雪飘。霍仙铜饿了数日,不得不出洞狩猎,逡巡几日、才捉住一个进山采药的郎中。正要大快朵颐,却被个凭空而来的老道打开数丈,将那郎中救了下来。那老道鹤发童颜,自称“罗浮真人”,手中捧着的、便是这柄“三清玄黄尘”。它自知难敌、当即负伤遁走,才侥幸逃得一命。
如今回想起来,犹是心有余悸。登时龇牙露齿、面色森寒,冲着李长源道:“你这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