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看到赵雏穿着照常的服饰、掀帘走近的时候,步伐有一刹那拙劣的掩饰。她并不是直面地看,而是眼前鸾镜闪着浮光的流影里,看到他绛紫色的袍子而已。背后,连翘捉起她的颈边细丝,悄悄窝进袖子。
赵雏使过一个眼色,连翘踩着不出声的步子飞快溜走,换他站到她的身后。
他接过她难以挽断的长发,左手梳得十分缓慢。赵雏指腹冰凉,摸过头皮的触感,犹如清莹的雪沫融于山顶。淑妃不言,让长久的沉默当作她对他的惩戒。与他体温的冰冷相较明显的是,她的内心仿佛涌着危险的火光,身居上位的高傲让她难以言明——她的输给秦氏的耻辱。赵雏离开的夜里,淑妃彻夜难眠,想的皆是自己如何孤独可怜,而秦氏又是多么背主求荣、可恶可恨……直到夜的寂静让一切细微的人声扩扬,她终听见很远的寝殿门外,连翘压着嗓儿:“娘娘睡得熟呢……公公您别进去。”她敏感地开始遐想,赵雏回来之后,会给她一个什么模样的交代呢?“我知道了,”须臾之后,他的声掩进夜风,只听模糊地答,“我在门边守着娘娘。”
于是,她始终没有等到赵雏进来,但心莫名安定回去,不觉睡到晌午。是的,和花蝴蝶般的身影穿梭每一朵花叶的秦氏不同,她寂寞的深宫生活,除非睡觉、做梦,还有什么乐趣的呢?
淑妃揽镜,自视发髻。然而她怅怅地意识到,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询问他的昨夜之事。她连开口都很疲倦。赵雏没有离去,其实她的房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事可以由他服侍。
赵雏谨慎地退后。退至墙边,退无可退的位置,脚步却眷恋地停顿住。
“奴来服侍娘娘用午膳。”
嘶哑的声仿佛一段裂帛。淑妃转头,不忍蹙眉:
“我还不饿……声音怎么这样沙哑?”
这是一个非常难答的疑问。赵雏飞快舔舔下唇,脸又颓然地白下去。
“你走近些,”淑妃静静地说,“让我看看。”
他迟疑地走近的姿势,仿佛仍然竭力掩饰着腿部的颤抖。细看之下,他的尤其难看的步伐,她曾经是见过的。是三年前,赵雏第一次献身给她那一夜后。
她用手指扳着宦官的下颔,迫使其抬起低垂的脸。那一瞬间,通过他的眼里,虫般蠕动的、血红色的细丝,她好像已经明白一切。
淑妃起身。他慌忙地跟上来,搀住她的小臂。她的眉尖一蹙,不悦地甩掉他。赵雏随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屋。淑妃坐过床边,他别扭却飞快地膝盖着地,躬身她的足下。
跪得轻声,像极秋叶滑落地面。
宦官跪的时候,通常爱将声音撞得极响,以此让他们的主子感受到,他们对于主子极高的忠诚。淑妃曾是一位世家出身的闺秀,对待下人,怀着一份高傲的慈悲:既不视下人为人,又很期望自己表现出的仁爱慈悲,感动她的不称人的下人。因而她特别说:即便要跪,也不许他跪得很响,否则让外人看了去,会误以为她是多么不近人情一个主子。
念及他的嘶哑力竭的声音,她却忽然因他战战兢兢遵守她的指命,过于轻声,感到愈益不悦。
“让我看看。”
她用绣花鞋的尖儿碰碰他的膝盖,继而感到他的身体,仿佛具有琉璃的脆。“趴上床来……知道我的意思是看哪里。”
淑妃以为永远不会等到他反驳她的这一天,却听他的颤声:
“奴今日的……未清洁过。”
淑妃不怒反笑:“莫让我多说第二遍。”
直到赵雏依言,手指颤着松掉裤带。腰身顺着大腿的前后,泛起颓然的灰白的皮,因为他的双腿颤抖,腿的青筋暴出。腰部皱巴巴的肌肤,那处痕迹像是树纹纵横遍布。见其后臀、腿根的一片暗红,淑妃俱是一愕:
“你流了血?”
他趴跪着。脸颊压进床褥,手臂环住头颅,只见背后藏的尖瘦出来的肩胛骨,突兀一拱,很尖锐地挤得高耸,仿佛蝴蝶即将破茧而出。
他呼唤着“娘娘……”,却是哑了声音,无从想出更多的话向她请求他的罪过。
淑妃温柔地抚他后脊,笑着说出残忍的话:
“你可知道?……你给她的那些,回到本宫这儿,是要受惩罚的。”
他受伤的躯体唤醒她的,不是情欲,而是她的身份与骄傲。她与秦美人间,以一个宦官的身体作为媒介,实则追逐的是上位者的宠爱以及权势。进宫以后,她们不断重复着的,只是这样无数场的、对手不同、内容如出一辙的斗争。赵雏忽的抬起脸颊。他被哽住,一味拼命地点着头,眼里是一种与昨晚的秦娥带给他截然不同的——认真的、幽深的黑。他的喉结像正吃力喘息,仿佛咽进一些只能自身消解的痛苦,过好一阵儿,堪堪平静下来。他说:“请淑娘娘,任意差遣。”
与一个身体畸形的人相处很久,淑妃知道,这是他的能力所能企及的、对她最高形式的爱慕。
他等待着她的处罚,以久旱的人渴求甘霖的卑微。然而淑妃仿佛回转心意,尽管允他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