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之后,中年商人将男人送到了一个名为轮回寺的默默无名的寺院。这寺院的住持是他父亲的旧友,因此愿意收留男人。
「我走了,若有什么需求,让慧言方丈派人来找我便是。我不管你在这儿是否愿意活下来,总之我已仁至义尽,王妃心善,就算真的保不住你性命也不会怪我,只是可怜王妃到死都」
中年商人说至此,竟是泪流满面,目露悲恸。
看着商人转身离去,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有一丝破裂——
直到深深呼吸了好几次,男人才终于将自己的情绪安稳下来。他看向寺庙大殿前进进出出的老少男女们,抿着唇未出一言。
就这样在这庙里待了下来。贺神宇风每日都会进入大殿静跪四个时辰。早晨先去钟楼和鼓楼鸣钟击鼓,再进入大殿静跪两个时辰。下午在大殿静跪两个时辰,到了傍晚,他便再去击鼓鸣钟。
早中晚饭是和寺庙的僧人们一起在大斋堂吃,到了夜晚,贺神宇风却不会睡觉。他总是一个人跪坐在经堂里,一夜一夜,从不合眼。
其他僧人们有些会担心他,说:「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贺神宇风却只是淡淡一笑,满是刀痕的脸上表情平静得就像一座佛像。这样的生活,让他的身体一日日地虚弱了,很快他就瘦得不成样子。
因为寺庙的物资有限,黑暗的经堂里贺神宇风绝不会点蜡烛,不然每晚上不知道要浪费多少蜡烛。所以有时候他坐着坐着,也会走到山门前的放生池边去。
月色明亮的夜晚,他就那么看着池中的鱼儿成群结队,游来游去,能看一晚上——
其实,他并不是不想睡觉,而是只要他一入梦,灵魂便会脱离身体,回到遥远的过去。
有一个人,总是入他的梦。所以他不敢睡,他甚至有点害怕看到那张总是对他露出温柔眼神的脸庞。
梦里他听不到声音,他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男人——
?
那男人总是对那个不会露出情绪却温柔至极的人十分冷漠,动辄打骂。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才发现那男人何其残忍。男人的心怎么会如此无情,而那人那人的心,又为何如此隐忍
他只要累了,稍稍一闭上眼,很快就能入梦。但这些原以为自己早已忘得一干而尽的往事,清晰得可怕。
这样的痛苦,一直持续到慧言方丈有一天在他的身边,为他燃了一柱安魂香。
「有它伴你,便可安眠。」方丈的声音低沉而淡静,像山间的清风,又像叶尖的雨露,滴落在耳边,似乎将整个心脏都包裹了起来,令人舒畅至极。
自那以后,贺神宇风闭上眼睛睡着,真的再也没有梦到过任何往事。
甚至,连梦都不会存在。
但是他的生活并没有改变,依旧每天鸣钟击鼓,念经静跪,有时还帮僧人们抄写经书。
如此,他在寺庙得以又苟活了三年。他看着自己静跪过的蒲团塌陷得不成样子,僧人们为他换了好几个;他看着钟楼鼓楼,立于风雨之中,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痕迹;他看着自己抄写的经书一摞又一摞,已堆成了一人高。
但是
还是不够。
心中那件未完成的事——
总觉得根本还做得不够,怎么做都不够。身体里像是有个小虫子,在一寸一寸啃噬着他的血肉。
人们都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忘记了曾经的东南王,而他却忘不了——
忘不了那些以前从未正视过的回忆。
那人再也不会入梦,可是他却能在大斋堂看见他,在钟楼鼓楼看见他,在经堂看见他——
又是一年,又到那人的生辰,贺神宇风照常走向大殿只不过,这一次,他扑通跪在了大殿前,仰头看向殿里那金灿灿的大佛。
「我,贺神宇风——沦落至此,已无怨言。这世上,我唯独,负了一人。我不信轮回,人无前世,更无来生,身死魂灭,此生已经失去了补偿他的机会」
自顾说着,他并没有发觉方丈慧言,早已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忍了多少年的泪水,此刻终于从眼中落下。
而他却再也再也无法看到,那个人了啊。
即使那人如同幻觉一般出现在他身边,在他念经时,在他撞钟时,在他扫去门前落叶时——唯独那温柔的眼神,却从来不曾改变。
为何他那时要将那般痴情的心思踩在地上?甚至,还百般侮辱?
「对你来说,你是辜负那人。对那人来说,他却只念着你过得好不好。」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愣住,沉默半响,方后低声笑道:「方丈说得对,我啊,就是那书里所写的恶鬼,害人害己,残忍无情。我对他不好,他从来不计。我若不好,他却如此担心。」
「既已明白,你便以情偿他吧。」
贺神宇风闻言,却是泪流得更加汹涌,不由大笑了起来:「我若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