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在城西,李净之是第一次来,当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官兵们成批成批地往外运尸体。
景象之惨烈,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他抱着药罐,走到山神庙前,从头武装到脚的士兵将他拦在外面,道:“李大夫,您怎么来了?”
李净之在口鼻处做了遮挡,他不需要这么做,但要做给别人看,他道:“我在家研配药方,总不得要领,想来看看病患,给诊诊脉,是不是不方便啊?需要府尹大人的手谕吗?”
士兵道:“那倒不是,府尹大人也派大夫过来了,只是都毫无办法,这次疫病来势凶猛,再加上有一个来诊治的大夫自己都感染上了,这会儿也被关在里面呢,别的大夫都借口不来,只有您还自己来了。”
“那就不管了?”李净之问。
“也不是,”士兵道,“府尹大人已经写了折子向上京求助了,怕是没有这么快。”
最快的马把折子送到,不眠不休也要三天时间,朝廷还要商议派谁来,来的途中也要三天,这一合计,这么些天,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李净之点点头,“我能进去看看吗?”
见士兵为难,李净之又道:“我会小心的,并且出来后在边上待上一夜,等天明再看,要是没事我再走,要是被感染了我就不走了。”
见他这么通情理,里面的人也确实可怜,如今府衙也没有更好的救治办法,士兵便道:“行,您自己小心些。”
大门打开,这种惨像李净之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心中的悲悯依然压抑不住。
对于他的到来,清醒或不清醒的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之前总有提着药箱的大夫进来,他们次次都抱着希望,结果次次失望不已,最后只能像现在这样等死。
人们或躺或靠或坐,都不停地咳,咳出血也不遮不挡,随意往地上吐,也有垂着胸口想让自己呼吸顺畅一点的,还有一个靠在墙边的人突然一阵抽搐,最后憋闷而死,旁边的人也只是挪了挪,等着士兵到时候了进来收尸。
李净之快速在人群里找凤冬舟,但是都没有,他害怕是自己来晚了,怀着忐忑的心往山神庙的后院去,后院也都是人,还有几间小厢房,他一间间找,终于在其中一间找到凤冬舟。
此时的凤冬舟已经快要不行了,形容枯槁,躺在一张铺着草席的小床上,床下就是一具尸体,只露了一双脚在外面。
屋里有一种形容不上来的难闻臭味,可能因为太臭了又有尸体没有清理出去,没人愿意待在这里,除了已经虚弱到不能动的凤冬舟。
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喘口气就往外吐口血,命在旦夕。
李净之赶紧上前叫她,“冬儿。”
凤冬舟虚弱地睁开眼,见是李净之,心急不已,“世兄,你怎么来了?你也染上了?”一激动,又是大口的血往外涌。
李净之轻轻拍她的肩膀,扶她慢慢靠墙坐起,然后关上了门才又坐回到床边,道:“先别说话,把药喝了。”
药罐一直在他怀里暖着,他端到凤冬舟唇边,“喝了就好了。”
“治病的药?我们都有救了?”凤冬舟激动起来。
“确实有药,但救不了所有人。”李净之心里难受。
他想救所有人,但就算放干他的血也没办法,他只能先救凤冬舟。
凤冬舟还想问,李净之把药喂到唇边,“先喝药,喝完了我再告诉你。”
一碗药喝完,凤冬舟靠在床头,什么都不顾,死死抓着李净之的手指,无声哭泣。这些天就像噩梦一样,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还没死的时候,已经被人抛弃了。
她看到李净之来找她,所有的委屈化成眼泪往外流。
李净之也回握她的手,轻声道:“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你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
这句话触动了凤冬舟,她哭得更厉害了,“我爹娘没了,我其实,活着也没意思。”
“冬儿,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世伯和伯母不在了,蓝儿还在等你呢,还有邬典,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等你好了,就能回家与他相聚了。”
凤冬舟的精神很不好,听到邬典更是痛不欲生,她哆哆嗦嗦地从衣襟摸出一张纸,摊开来,竟是一封休书。
她眼神空洞,“他休了我。”
李净之看着那封休书,眉头皱起,“怎么会这样?”
“那天你让我回家告知公公瘟疫爆发的事情,公公晚上回来后说瘟疫是从我家里恶意传出来的,我只不过争辩两句,他就说我不懂礼数,跟长辈顶嘴,但是我能不管吗?我爹娘善良了一辈子,怎么会恶意散布瘟疫,邬大人只不过是害怕承担治理不当的罪责,便想将罪名推在我爹娘头上,我与他争论,婆婆扇我巴掌,妾侍在一旁说我也去过凤府,说不定已经染上瘟疫,我只是气急攻心咳了一声,他们就强行将我送到山神庙,而我的丈夫,从头到尾不说话,最后给我写了封休书,我以前,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她痛苦不堪,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