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瑟儿愣愣地看着这女人,又被推了一把,女人嗔怒道:“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你把老娘也给忘了?”又看见他脸上的疤,惨叫一声,张着嘴,愁眉苦脸地凑上去端详,啧啧作响:“这是怎么搞的?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低头又见他光裸的腿上一道微凹的疤痕,面如土色,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在脚踝上猛地一拍,呵斥道:“站起来站起来!”
宝瑟儿才发觉自己光着屁股,甚么都没穿呢!连忙扯了软毡,裹住下身。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害甚么臊!”王妈妈急得跺脚,一把拉起他,往下看去,脸色顿变,从前那标直漂亮的双腿,现在跛了一边,右脚虚虚地拖着,行动全凭左脚。那张傅粉涂朱的脸上顷刻间便被晶莹泪水打湿了,抽泣道:“宝瑟儿,我苦命的六官……你的腿,还有你的脸……你、你这孩子,怎生教我安心哪!”
宝瑟儿看着王妈妈,被她说得不能开口,转过头去看床上的连天横。
王妈妈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好像才发觉床上还有个连天横似的,忙破涕为笑,擦了眼泪,款款地走上前去,打了个千儿,笑盈盈地招呼道:“连少爷,恕我年纪大了,眼拙心瞎,反倒把贵人疏忽了!该打!”
连天横把小马抛到宝瑟儿怀里,起了床,随手扯一件外袍,展开手臂,一边套袖子,一边走到宝瑟儿身边,拿起玉梳给他梳了梳头,将发丝握在手心里,发梢用指尖捋顺,漫不经心地问道:“东西带来了?”
王妈妈是个最会拣佛烧香的,从袖笼里取出一张纸,双手呈给他,笑道:“带了带了!这桩事又岂能忘?”
连天横便搂着宝瑟儿,对小福子说:“你去拿笔。”又摇了摇宝瑟儿肩膀,咬着耳朵说:“……还记得名字怎么写法?”
宝瑟儿点点头,却还不知道是甚么纸,王妈妈便拉起他,对连天横笑道:“连少爷,许久不见宝瑟儿,我们娘儿俩有两句体己话要说,过了一会儿,再把东西交付与您。”
连天横不搭话,低头望着宝瑟儿,宝瑟儿点点头,说:“好的。”
于是连天横手掌盖着他脑袋揉了揉,系着衣带,大步走出了房门。小福子恰好捧了笔墨朱砂印泥等文具来,出去时将门带关。于是屋子里剩下王妈妈宝瑟儿二人,跪坐在矮几边。
王妈妈朝大门扫了一眼,手肘搭着,打量屋中陈设,道:“气派啊!”
宝瑟儿被她盯着,心里发毛。花里馆的小倌,不论是坐姿睡姿,都有一套严厉的规矩:怎样柔若无骨,怎样风情万种,最得男人的欢心,要是乱来,就得挨打了。从前宝瑟儿吃过不少打,是以有些局促。
王妈妈拿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很亲昵:“妈妈问你一句话,你的腿和脸,大夫怎么说的,还能好么?”
“我每天都吃药。”宝瑟儿老老实实地答道。
王妈妈立起眉毛:“我问你还能不能好,不曾问吃药。”
宝瑟儿对着镜子,发觉脸上的伤疤的确淡了,便下定决心似的说:“我会好的。”
王妈妈便放心地塌下肩膀去,把那张纸摊平在矮几上,指尖敲了敲,道:“你在这处写上名字,从今往后,就不再是我花里馆的人了。”
宝瑟儿有些不敢置信,望着王妈妈,手指发抖,半晌不曾去拿笔。
“看甚么?”王妈妈闲闲道:“我放下生意跑一趟,总不是特意赶来消遣你的。”
宝瑟儿已经认得好些字了,抢过纸扫阅,果然是他的卖身契,下面两个鲜血似的指头印,是他娘握着他的手摁上的。宝瑟儿双目刺痛,攥着契纸拢到怀里,肩膀颤抖,终于克制不住,压抑地哭了起来,那哭泣没有声音,却撕心裂肺,胜过世间一切杂声。眼泪大颗大颗掉在软毡上,矮几吱吱地抖动,浑身震悚,心头滴血一样的痛快。
王妈妈便斜靠在矮几边,看着他哭,也不作声。
门窗响动,潘小侠从窗缝里潜进来,跃到地上,钻进宝瑟儿怀里,咕噜咕噜地甩头,宝瑟儿哭累了,喘得身子麻麻的,小侠来蹭他的手,他才如梦初醒,当着王妈妈的面,有些害羞,红着双眼,忙抬袖抹去眼泪,顺了两下猫背,正要伸手拿笔,怀里的纸却被王妈妈径直抽走了。
“慢着!我有两句话要和你说,听完了,你还想签,便随你去。”王妈妈高高地举着笔,露出一截玉白的腕子,“依律法,一经脱籍,咱们娼闾人家,从此就容不下你这号人了。若是不想签,我这里还有一份伪造的契纸。”王妈妈说着,又拿出份一般无二的卖身契,道:“你签这个,便当寄住在连少爷家里,想回便回,不回也罢了。”
宝瑟儿望着她,眸光有些闪烁,呼吸渐渐平复,只是还有些哭腔,道:“妈妈请说。”
“你现今过得舒坦,飞上枝头当了人上人,不必把我放在眼里,八成是听不进我说的话的,可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却不能不管你。有些事情,如今你认不清,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接着,她轻笑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个连少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