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过得漫长,宝瑟儿坐在檐下,撑着脸,一动不动的,等了又等。
天上渐渐地有风筝了,燕子样、蝴蝶样、白头翁样,蟹壳青的、漂碧的,比比皆是,在空中矫矢浮动。过去半天,好像过了半年,连天横看他心焦如焚的,凑过来,挨着他坐下,问:“玩风筝么?”
宝瑟儿被他一说,很心痒,正要答应,转念一想,低落地说:“你看,我的腿坏了,走不快。”
“这不难,你牵着线,我抱着你,不就行了。”连天横道:“喜欢甚么风筝,让小福子去外头买就是了。”
宝瑟儿想了想,也很开心,说:“我要小狗风筝!”
连天横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奇思妙想,反问道:“哪儿来的小狗风筝,小狗怎么能上天?”
宝瑟儿说:“这些风筝我都看腻了,就想看小狗风筝上天!”
连天横无话可说,只能说:“好罢。”
站起来,拉起宝瑟儿,拍了拍他屁股上的灰,转身去取钥匙,宝瑟儿连忙跟上去,见大个子在库房里找了几根竹篾,呼地吹去灰尘,削得细细的,用丝线绑出骨架,预备给他做一只小狗风筝,连天横又翻出几张大幅的熟宣,画出轮廓,让他用一把小铁尺子裁边,自己使了柄羊毫大染笔,沾上糨糊,一点点地匀敷在竹骨上,边抹平,边说:“仔细了,两边要一般重,半点不能出差池,要是偏了一点儿,飞在天上,风筝就乱转……”
贴好了,把风筝晒在屋檐下,天气暖,糨糊一会儿就晒干了,连天横便解了绳子,拿进屋里,摊在桌上,顺着风筝的外廓,一笔笔的,描出只小狮子狗,宝瑟儿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画,佩服地说:“大个子,你真厉害!”
弄了半天,就赏了一句厉害,连天横心里颇有微词,只是手头上有活,不能腾出空来瞪他。
画好了,便给他一只小小的笔,吩咐道:“你从这边开始上颜色,这里设赭色,这里设胭脂,这里设花青,知道了么?”
宝瑟儿还是头一回拿笔呢,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去握,笨手笨脚的,只能用拳头攥着,连天横扶好他的手指,抬起他的手,替他一圈圈把袖子折上去,道:“立着腕子,像这样!”
宝瑟儿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一人一头,伏着书案,开始上颜色,画了小半天,日影渐斜,总算汇合到了一处,连天横没忍住,用笔尖在宝瑟儿鼻子上点了一下。
宝瑟儿鼻尖一痒,连忙捂住脸,瞪着他,心想:这个大个子太坏了,老是欺负人!
连天横想起家里还有一大卷琵琶弦,这种弦是特制的,由几股极细极韧的丝线捻成,能够笔直而上,不易被风吹弯。系好风筝线,小半天过去,颜色也阴干了,宝瑟儿拿起来,左看右看,那只狮子狗踞立着,牙尖爪利,威风凛凛,十分惹人喜欢,松松地抱在怀里,爱惜极了。
风筝做好,便能拿去放了,宝瑟儿得了物,心里痒痒,便一个劲地催着大个子带他出门。
那只小狗风筝挂在床头,宝瑟儿隔一阵子就要爬起来,看风筝有没有被人偷走,或是夜间风太大,把它刮跑了。连天横被折腾了大半夜,有一回甚至被踩了一脚,十分不耐烦,吼了他两句,才安分下来。次日大早,便坐马车行至春郊,许多人都在那里放风筝,小狗风筝一放上去,立马便将许多人吸引住了,叽叽喳喳地仰头去看。
连天横抱孩子似的抱着他,宝瑟儿手里牵着线,慢慢地往外放,那风筝越飘越高,越飘越高,小狗在淡蓝的天际中悠悠荡荡的,宝瑟儿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笑道:“好看!”
又低头请求道:“你放我下来好不好?我想自己走一走……”
连天横想起那法师嘱咐,用了药,不能总是抱着,须得教他下地走路才行,于是低下腰去,放他双脚落地,耳提面命道:“不许走远了,就在我身边,知道么?”宝瑟儿乐颠颠的,在草地上一瘸一拐地跑着,像只跛脚的兔子,虽然跑不快,所幸风大,扬起那只风筝,倒也不甚费力。
“你的风筝最高,旁人都比不上。”
宝瑟儿收回视线,叉着腰,很自得,看着他,笑说:“这是你的风筝呀,你借给我玩的。”
连天横心道:我要风筝做甚么,又不是小孩子。
沿着河堤,走着走着,渐渐远离了人群,堤边开着许多紫云英,如同一整片烟紫色的云雾。
细草绒绒,紫云英一望无际,微风袭来,摇动细杆,簌簌地响。宝瑟儿走累了,一屁股坐下来,躺在花丛里,仰着脸,被春光晒着,懒洋洋的,很舒服,连天横也躺下去,欺上去,四目相对,他的宝儿身躯小小,陷在淡紫花丛里,眼眸清湛湛的,瞳仁里原本倒映出丝缕的白云,现在都是他的脸了。
“大个子……”宝瑟儿不知道他压上来做甚么。
风势小了,风筝像一片薄翼,翩然地飘落下来,将两个人覆在下面,连天横躲在风筝的阴影里,不死心地吸了他唇瓣一下,再吸一下,这下舍不得放,含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