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划然飞逝,眼见得立了夏,日影渐短,树木郁然,蝉声滋滋嘈杂,暑热难耐。
连天横的日子淡如止水,大不如前,即便那些狐朋狗友来邀去斗鸡走狗、花酒赌钱,也不得闲暇。除却家中,便是各店里坐镇,再有就是带车队出远门,往西走、往南走,采购大宗货物。有好布料、好首饰、奇技淫巧的玩意,都留出几份,孝顺娘亲,扶养妹妹,连老爷见他于家业日渐上心,大为宽慰,便放手教他去管,别无它话,如今连家是父慈子孝,再没甚么可烦心之事。
别宅闹中取静,坐落在大全巷,挂上两只无字的六角白纸灯笼,里里外外修葺一新,连天横命人摆上水车,檐下莳弄了许多的湘妃竹、宝珠抹莉、玉簪花,搭上几十挂黑漆竹帘,时常在那里消夏,对账累了,便支起一只脚,坐在栏杆上发愣,熏风卷地,徐徐而来,溶溶一廊幽香。
然而这日子并不寂寞,他常能见到宝瑟儿,有时在某个街头巷隅,宝瑟儿在那里买胭脂,还要用手指勾一点出来,在手背上抹抹,试试颜色捣得红不红,脂膏筛得细不细,末了伸舌头舔去指尖残红,咂咂嘴巴,或是哪个酒楼上,抱着琵琶,懒洋洋抱膝斜坐在圈椅里,脚趾蜷着,时而撩拨两下丝弦。
间或趴在屋檐上,托着脸看星星,抑是坐在清池边,百无聊赖,低着头,用脚泼啦啦地戏水。
旁人熟视无睹,在大街上穿梭,各人忙各人的事,只有他望过去时,那人会不自觉地与他对上目光,赧然地笑一下,淡红鼻尖一动,脸颊赌气似的微鼓起来,脱笼的兔子般转身逃了。连天横每每见了,由衷地快乐,胸口有一片说不出的轻盈,像天上飘了朵攫不住的淡云。
只是次次都是远远的对视,可望而不可即,犹记得入了初伏当天,宝瑟儿是总算肯自己来找他的了。那一回,却难得的亲密无间。
那天晌午,正照例批过货单,汗涔涔心烦意乱,连天横抬头见宝瑟儿站在门槛上,伸手弹了弹挂着的风马,叮叮咚咚煞是清脆,歪着头倚在门边,轻笑道:“大忙人,做甚么?”他通身荔枝红的衫子,好像又腴润了两分,肌肤莹然,几欲透光。两只脚白得赛雪,手里端一玻璃碗,碗中碎冰堆叠,像只猫儿,步履轻盈,走一步,脚腕上的铃铛便叮叮当响两下,几乎是脚尖一跃,窜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很亲热的模样。
连天横抱了个满怀,软绵绵、香喷喷的,凑上去,用来不及剃的胡茬儿刺他的脸,晃了晃,道:“也不怕热?”
“不热不热,”宝瑟儿一边躲,一边把桌上的纸都天女散花般扫到地上,半是撒娇的口吻:“不许弄这些!湃了葡萄与你吃。”
说着,拈起葡萄,贝齿上下抵着,一颗颗哺进他嘴里。
连天横乍尝了他唇瓣,舍不得放人,掐住他腰,唇舌交缠,二人吐息之间,热气乱喷,葡萄薄皮绽开,汁水迸溅,齿间清甜,吻着吻着,那葡萄肉被舌头搅得化了,分而咽食之,宝瑟儿下唇被他叼住,扯起来,贪玩似的啜弄,含得啧啧的,含在嘴里,吮吸好一阵才肯松开齿关。
那厢凤眼噙泪,抬袖细细拭去唇角溢出的汁液,仰头嗔道:“你吃不吃了?”
两人遂一颗接一颗地吃起葡萄,吃得宝瑟儿呼吸凌乱,身体酥软,被他扶着后腰,隔着衣裳死命地揉搓,几欲醉倒在他怀里。
碗里的冰热化了,葡萄也见底了,宝瑟儿眼眉饧涩,理好衣领,凝望他一眼,推开他,站起身,笑道:“我走了。”
连天横立刻问:“你到哪儿去?”
宝瑟儿抱着他的头,贴在肚皮上,上下地抚摸,笑:“看把你紧张成这副样子,我只是去把碗洗一洗呀,等你忙完了,就来看你。”
连天横听了,很放心,手却紧紧地揽着他的腰,嘴上也很不讲情理:“那也不准走。”
宝瑟儿瞪着他,嘟囔道:“真走了,你不要拉拉扯扯的。”
连天横拗不过,便目送他出了门,视线被遮挡,他等了良久,却不见人来,渐觉不妙,忽然喘不过气来,心里痛如刀绞,丢了笔,站起来,走出门看时,见到无边的火海,从脚下蔓延,一路席卷,气浪腾腾,映红了半边天际!
“宝儿!”
连天横猛地坐起,眸色深黑,还沉浸在方才的春梦中,不住喘息,醒过神时,探进被里,身下滑了一大摊冰凉的精水。
<br>
连天横多年不曾梦泄,垂眸见褥子上湿痕,一阵恍惚,恰逢近日经人引荐一位大夫,精通岐黄之术,见面时,那大夫观其颜面,道:“梦中失精,乃是见情思色,相火妄动,或思量过度,心火亢盛。”
连天横问:“何为相火?”
大夫道:“心为君火,肾为相火,心有所动,肾必应之。”
连天横道:“听不懂,替我开两帖药罢,回去吃一吃便是了。”
大夫笑道:“这,是不必治的,也治不出甚么花样。”
连天横便无奈道:“好罢,不说那些。”他清楚自己,对宝瑟儿倒不见得有甚么相思之情,只当他作个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