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暗箭,山川震眩
军装领口的金制徽章在沉沉夜色里发亮,风吹起黑发,拂过清冷的眼角,段希廷伫立着,目光飘向遥远的尽头。
一名军统躺在大片粘稠的血中,如被掐去脑袋的蚂蚱垂死挣扎着。
他听到身边的脚步声,拼命从嗓子里翻出声音:“救……救……”
八角蹲下去,认真地盯着他笑道:“既然不想死,早干什么去了?”
那人嘴里吐着血泡,仍旧竭力挤出字句:“我……我有……有秘密……告诉……救……”
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刻,有的人始终是怯懦的,放弃信仰并不是稀奇事情。
他没有说完话,段希廷已然开口截断,淡漠地说:“好,我救你。”
随后,压着太阳穴扣动扳机,那人终于停止抽搐。
八角讶然地抬头,正对上段希廷的眼神。
他忽然浑身一丝莫名的战栗,那张面容漂亮如画报,半边被手电筒晃来晃去的光线映得晦暗,不见分毫波澜和感情。
一分钟后,李奎急奔而来,他的身后跟着鱼贯而入的特工。
段希廷把枪插回腰间,平淡地对他道:“军统还有力量在上海,这不是结束。”
李奎问:“没有活着的?”
胡克明的意思是如果留下活口,能从中套出更多信息更好。
段希廷摇头。
八角欲言又止,他想起那天在咖啡馆的场面,他和周家小姐勉强才阻止段希廷的举动,否则,也不可能在后来从其口中审出藏匿点,在今夜突袭,成功端掉军统这个秘密基地。
不管如何,他们完成了一次不费吹灰之力的行动。没有受刑的情况下,投诚的人提供的情报无疑是巨大的帮助,而军统人员措手不及,战斗力几乎为零。
这种感觉很奇怪……刚才,那人分明也是叛变,想要告密,但段希廷却直接杀了。
也许,老大是另有打算吧,他这样想。
李奎伸手探了下鼻息,直起身来,向身后人努努嘴。很快便有几名特工上前,迅速清理混乱的现场,像拖走一根根被锋利镰刀割断的茅草拖走尸体。
地面的血逐渐发黑,被雨水慢慢冲散。
“段队长,处座在车里。”李奎边指挥人,边对段希廷说道。
段希廷仍然在原地站着,看向一柄落在墙边的黑色雨伞,他走过去,捡起那柄雨伞收拢。
低头观察了会儿,脑海浮现出不久前的黄昏,那日雨疏风骤,下班的门口人影寥寥。
丁书言就握着这样一柄黑色雨伞走出大楼,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撑开伞,如旧时的贵族风度翩翩地走进雨帘中。
段希廷拿起伞,一步步往弄堂口行去。
车灯穿破无垠的黑暗,不远处停着辆崭新的别克车。胡克明在车里坐着,视线投向他,面色不辨喜怒。
风一阵一阵地吹,带了初秋的凉意。
段希廷坐进去,军装已经有些湿漉漉,发尖滴落水珠,划过冷峭的眉骨。
胡克明抬手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干得好,我会向主任给你邀功。”
堪称完美的这次战斗,使他认为没有谁走漏风声,而收到的成果又让人觉得离李士群距离更近。
段希廷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既然他提供的情报真实,为什么还是要了他的命?”
“我平生最恨两种人,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段希廷不语。
胡克明眯着眼睛笑了,“一种是墙头草,今天叛变的是军统,明天就有可能叛变七十六号。另一种……是欺骗我的人。”
隔着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的雨,段希廷转头望去。
他望见的世界是一个模糊的,动荡着的极不安稳的世界。上海滩仿佛一片浩瀚的大海,风云万变,每个人都是随水面起伏的浮萍。
这天晚上,以军统的惨淡,七十六号吹响胜利的号角告终。
他们离开以后,八角和李奎带着队员们把七具尸体运到郊野的小树林,挖个坑通通埋了。
……
十月,随抗日战争趋于白热化阶段,敌后根据地的斗争也随之如火如荼展开。
面对家国存亡的危情,有名无名的儿女们肩负起责任,纷纷抛头颅洒热血,投身民族大义。
秋意浓,滚滚波涛汇入大海,黄浦江畔的高楼大厦被灰蒙蒙的迷雾笼罩着。这个阴沉的早晨,把人们带进了又一个动荡的时节。
尽管天色如此晦暗,在充斥着变态般繁荣的市区内,街头照例还是挤满了行人。
报童赤脚跑在雾气里,挥着手大喊:“卖报,卖报嘞!《中美日报》!《新民报》……”
卖报声里,忽然传来刺耳拖长的汽车喇叭,惊散了一群抢夺食物的流浪儿童。
周幼薇不经意回头,只见一辆黑色警备车飞快地驶过街心,后面紧跟着几辆军用篷布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