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疑神疑鬼
“你该明白,他和我们站在不同的政治立场。就算你与他有交集,也仅仅是利用他套出有用的消息。我们可以不折手段,但不能失去底线。不要忘记,你身为军统一员。”
“可是,我相信他不会出卖国家,真的当汉奸,他……”
周世仁打断她,表情逐渐严肃,“你觉得他有苦衷?有难言之隐?我见识过太多太多人,也比涉世未深的你更能看清事实,如今这个世道,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为求生存出卖肉体灵魂的不胜枚举。”
抗日战争爆发,命运多磨,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谁都难保睡着之后,是否还能再次醒来去迎接明天的太阳。
周幼薇不发一语听他说完,她当然清楚这些,但她还是认为段希廷并非如表面那般可恶。
那个眉目清高,曾温柔对她笑,耐心教她弹钢琴的少年,怎么可能沦为日本人的走狗?在没弄清楚真相前,她不愿意随便定论。
***
绿油油的爬山虎爬满墙壁,叶片在风里摇曳。
特工总部内一片寂静,连走廊也几乎听不见多少声音。地下审讯室却时不时响起声声惨叫,那是受刑者经不住发出的。
段希廷还没走近刑房,就已经嗅到丝丝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气息,从市政厅抓回来的七个人,其中五个受不了严刑都承认了自己是帮凶,其余两个骨头稍硬的也被拷打得奄奄一息。
此时,胡克明坐在桌旁抽着烟,而他对面的男子皮开肉绽,整个人绑在柱子上,像朵硕大的血红色鸡冠花。
等段希廷走近,胡克明才吐了口烟,开口道:“你怎么看,他们都说自己是接头人。”
“这样的刑罚下去,十个人九个人都受不了。”
“你的意思是?”
“他们是迫于压力和肉体之痛不得不认罪,什么人都不是。”
胡克明紧盯着他,仿佛要把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看穿似的,只是,他面色平静与往常无异。
当初,偶然在监狱见到段希廷的时候,他还是个沉闷不言,成天只知道坐在角落独自发呆,被狱友欺负了也没什么反应的瘦弱小子。
皮肤苍白,除了长着张漂亮的脸,身无所长。
真正让胡克明刮目相看的那次,是有天狱友抢走了他手里的照片。他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戾气,把人往死里打,想夺回照片。
即使以一对几也毫不畏惧,眼角破了,身上血迹斑斑,仍旧不管不顾。那股疯狂不要命的劲头,着实令人心惊胆寒。
连赶来的狱警也险些招架不住,集合数人之力才勉强制住他。
胡克明捡起地面的照片,看到上面是个小女孩,她长相乖巧,笑得很甜。
当今社会,大浪淘沙,强者生存,单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让一个人多经历些磨难和痛苦,才能激发他的斗志。从看到段希廷的眼神,胡克明便确定,此人正是自己需要的。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花费功夫把他从死牢救出,送入中央军校更是值得。射击、骑马、勘测、攀援等科目均达优,对比众人鹤立鸡群。
在之后经历的一系列残酷考验和训练中,段希廷都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坚持下来,出色地完成他下达的每项任务。
他想,这份坚毅多半也是那个小女孩带来的。况且,已“死”过一次,从白骨堆的底层爬起来,重生后的人会比普通人坚强得多。
他自然不会容许段希廷真的为情所困,无论过去如何,都必须全部舍弃,但这份韧性和执着,倒不失是可利用激发的潜力。
“你觉得只凭那个女人的一己之力,可以轻松混进新政府?”
“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段希廷被那道略带试探性的视线紧逼着,思索片刻,淡淡道,“不过,也排除不了问题出现在政府警卫自身。”
胡克明看着他,低声说:“但对方认为,问题是出在我们这边。”
段希廷不动声色反问:“处座也同意这种看法,觉得总部有内鬼?”
阴暗的室内只有一盏电灯吊着,没有风吹进来,空气沉闷得像灌了铅。
“说到底,七十六号才是我们的立足之地,我自然不会替他们说话,”良久,胡克明笑了下,话锋一转,“只是上面的命令下来,我们不得不从,总得给个交代。”
这种情况是最棘手的,因为当嫌疑犯全认罪,他反倒很难查出和女杀手真正的接头人了。他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吩咐段希廷把七个人带去小树林。
段希廷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任何理由拖延时间或者拒绝,胡克明需要交差,必须杀了这些人。
他尚不能完全揣测胡克明的心思,唯一知道的是,胡克明会在暗中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