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抱怨的声音从轿外传来:“小公子,咱们赶了半天路,这荒地里一点儿人烟不见,别提成衣店了,连吃食的饭馆都没有!”
郁圣为把水囊收了,小孩儿一放不放地盯着他的脸,也不说话,安安静静令他想到除夕街市上卖的瓷娃娃。
郁圣为柔声问:“你饿不饿?我泡点馍给你吃?”
小孩儿不知什么是馍,但他听懂了前半句。下意识摇头,随后又有点犹豫地,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
郁圣为被他这样的小心翼翼颤得心尖儿疼。把干粮掰碎了,用热水泡了一小碗,边吹凉边喂到小孩儿嘴边。小孩儿小口小口吞着,即便饿到极致,也并不狼吞虎咽。
郁圣为越看便越觉小孩儿可怜又可爱,不禁又怨怼起施害者。他问:“你有名字吗?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我带你去找你的爹娘罢。”
小孩儿停下嘴,大眼睛看着他,乌沉沉折不出一丝光。他只一个劲儿摇头,并不说话。
“你不记得了?还是嗓子讲不出话?”
小孩儿接着摇头,闭口拒绝进食。细细手指蓦地抓住郁圣为袖子,用力往自己怀里钻,动作间透着莫大慌意,生怕郁圣为把将拱手让与人。
少年赶忙哄住怀中小人儿,搂着道:“不送不送,不把你送走。我带着你,咱们一道回去——你愿意随我走吗?我住在良渚——离这儿好远好远,那里人多,路上热闹极了,不似这边荒凉。街边摊市上有卖零嘴儿和小玩意儿,正是你这般大小的孩子最喜欢的。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来,好不好?”
小孩儿细腻如瓷的脸蛋紧紧贴着少年的脖颈,似一只被抛弃的受伤小兽,甚至哼唧不出声音,鼻尖死死抵在郁圣为动脉上,仿佛划分领地一般嗅着眼前人血液的味道,微微热气扑在皮肤上,郁圣为有那么一瞬竟生出自己被某种恶鬼觊觎着的错觉。
但下一刻,小孩儿软糯的唇贴上来,轻轻碰在那能触到脉动的血管上,仿似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郁圣为心陷了又陷,只想,将他带回去吧,师父会同意的,他这么小,这么可怜。从今以后,他来照看他。此后种种,便随缘去吧。
车外苍茫茫一片远山,在碧空下长久缄默。旷远苍翠的荒野,秋风虚籁地吹荡。少年在天地阔远间许下郑重承诺。心旌摇曳仿佛一支被奏响的塞外羌笛,半是缠绵,半是荒茫。
金色夕阳照得天地都熟透的时候,行了大半月的马车终于踏进良渚城门。
热闹繁华的上华街,一如临走前亲切平凡,裹挟着人间的烟火气,迎接了远归的游子。
十多日朝夕相处,小孩儿似是放下了对他最开始的戒备。虽依旧一问三不知,却好歹会出声说一些短短的答应。郁圣为第一次听到他的回应,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细细软软的一声“好”,乖顺柔软,像刚出生的小猫崽儿似的,轻轻挠在他耳畔,又像是在他心湖上投了一粒石子,荡起一圈圈细小涟漪。
此刻,小孩儿悄悄地开了一个帘角,透过一条缝隙看向路旁黄楼瓦荫间那些高大的槐树,在夕阳中,带了点懵懂的小心翼翼,在黑涔涔眼里映出模糊的柔光。
郁圣为问:“想下去看看吗?”
小孩儿期期艾艾地点头,乖得令人心疼。他见过似他同龄的孩子,再挑不出第二个这般乖巧怯生的,哪一个不是生龙活虎、张扬跋扈、猫嫌狗弃?
郁圣为抱着他下了马车,珍惜地把人放到地上,小孩儿握住他的一根手指,短短的手臂高高抬着。牵着小孩儿一路走,街市上人来人往,摊贩的吆喝声、大人喊孩子归家的叫喊声、结伴人群的欢笑声,人间烟火气在暖金色的夕阳下发酵着,少年的心间蒸腾起某种滚烫火浆,秘而不宣地盛大。
他曾日日对着神像,感悟天地归一的道。天高地阔,流水行云。禅寂入定,毒龙遁形。他并不知自己一贯澄净的内心,是在怎样不知不觉间,沾染上了人间贪恨嗔痴爱恶欲。
路旁有个摊位前聚满了孩子,郁圣为探头一瞧,原是个卖糖人儿的。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老头儿,挑着长担,一边是烧热的炉具,一边盛着浓稠的糖浆。老头儿取一根麦秸杆挑上一点糖稀,对着吹气,糖稀似个气球一般鼓起,他捏捏转转,眨眼间手上变出了一匹活灵活现的小马驹,递给一个拍手叫好的孩子。笑呵呵道:“莫要急,慢着来,一个一个,都有份儿。”
“喜欢这个吗?这叫糖人儿,能吃的,很甜。”
小孩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慢吞吞点头。郁圣为向那老头儿付了钱,回头问:“你想要个甚么模样的?喜欢小猫吗?还是小兔子?”
小孩儿手指勾住他衣摆,小声道:“要你。”
郁圣为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暖融融又泛酸的水波烫了一烫,他问摊主:“爷爷,您能捏人吗?照着我俩捏。”
老头儿觑眼瞧了瞧二人,笑道:“这哥俩儿模样可真俊。等着,老头儿我给你们捏。”
那一小摊糖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渐渐长成个人形。然而街头小贩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