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还是不忘出来恶心人一把。这也是善的风格么?
神器有灵,可非是人。薛昭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去看透一些东西。未有人身之前,多少人的一生在她面前眨眼而逝,今日做了什么,昨日做了什么,乃至明日将要做什么,有时候看得多了,便觉得都是重复再重复的事情,走一步算百步,错一子失全局,这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想法,可亦有许多人并不是这般,朝闻道,夕死可矣,她所见的人,亦有不少人是如此的。
人,是一种矛盾的,可怜又可悲的东西。
有了人身这么久了,薛昭头一次又是感受到了神灵自身的清冷无情来,她下意识地将自己与人分开了。
以为是无情,其实是有情,可以为是有情,又还是无情,人言亦有道是无情还有情的说法,她这样一个成灵数千载的器还是难以理解这具身体才不过十几年的所思所想的。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善不希望薛昭再追究下去,薛昭乐得如此,她仔细地看了那画上的梨花,虽然世间开花大多如此,可能纷扬而一世不落的,也只有这一株了。此树当年是种在剑南道,也是不知,它是否还安好。
薛昭用墨涂满了整张画纸,等它烧尽了,却是觉得心头空了一块,她回头,榻上躺着一个人,卫绾是不知是何时来的,她道:“你早便知晓了?”
卫绾点点头,可又是赶紧摇了摇头:“并非是欺骗,不过这种事,还是想你自己发现的好。”是不可能一直让薛昭往她宫中去的,但每逢她来了,第二日薛昭多半是不记得这事,不用猜想也必知这其中定是有蹊跷的。
薛烺的事,卫绾知晓的不多,那位薛家大小姐藏得太深了,她现下道行还浅,虽然时间也过去了十余年,可焉知其后手是过时了,若是有用,这会儿横插了一脚来,她定是无法抵抗的,索性这一刺激带给薛昭的也并非是坏事。
薛昭的神色有些茫然,她将自己沉浸在人类的情感里许久了,这时一将她从中脱离出来,猛然间她还有些无所适从。
卫绾道:“我知薛烺是你的心结。”
其实要说起来,从始至终,能够彻底左右薛昭行动的人,都只有薛烺一个,乃至后者都死了那么久了,薛昭还是如她的牵线木偶那般,按照她给薛昭的方式去做着她应该去做的一切。如果薛烺是期望如此,像薛昭的话,该是无论如何都会办到的,就像许多年前那般,一幼童杀死了裴家满堂凶手,也只是想薛烺不动手而已。
这世上是有这样的一种人,你予她一分好,她就可以百分千分乃至万分地还过来,你怎知那时杀人的就是恶呢?可也是善,谁说为善者就不可杀人呢。
卫绾没有说的是,这几日晚上,她是与那位善交流过几句的。她问善,你是甘愿为薛烺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道:“卫瑕说我心有七窍,这不曾说错。阿姊亦是善幻术,我初晓人事,她便曾问心于我,问我若是她有病,需要人心入药,我是否可为她取了那些人心来,我自是不忍取人心的,我只和她说,我把我自己的心给你吧。”
善说这番话时,脸上还是带笑的。笑得有些瘆人。谁也不知道极致的善之后是什么,善有千百种,有一人之善,百人之善,千人乃至万人之善,可这反面亦是恶,为一人之善放了一恶人,为百人之善,做了一人的恶人……此中例子,数不胜数。
若是没猜想错。
这第一次见面了,也该是最后一次了。
卫绾一步步地走近薛昭,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给了薛昭一个拥抱:“断尘根忘尘缘如何?康庄大道,指日可待。”
这非是卫绾大度,只是,如果能让薛昭从薛烺的阴影下脱离出来,能有一法,也未尝是不好的。但没想到这回要阻止的,只是薛昭。
薛昭没有拒绝卫绾的拥抱,不过她拒绝了卫绾的提议,她纤细的身子被卫绾拥在怀里,两人差不多一般高,她如蝴蝶羽翼般的睫毛眨了又眨,最后脸上扬起一个笑来,道:“我才从局中跳出来,你又要把我纳回局中么?天下诸般好事,能作他选的,不过寥寥,失的多了,这得的才有多,虽然得道之后可得长生,但我掐指一算,到底是抵不过这拥有你的短短韶光,大道空旷,而你我亦非是长情之人。”
薛昭闭上了眼,在很多年前,她尚是一本书时,虽生而有灵,可总也看不清这翻看她的人的脸,待后来第一次见了,其人虽然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可因为有了生气,便总是欢喜。不知道多久之后,在雪山上的壁龛里,她看见了面前一个面色还青涩的少女,鬼使神差地便是答应了她,可去这人间走一回。
薛烺要活着的是薛昭,但要薛昭这副躯壳里到底是谁,也是不作要求的。神灵怎甘作辅,如此一来,其实从那雪山下的一刻开始,她是薛昭,薛昭亦是她,再不存在别的人了。
无论善还是恶,她们终有一日都是会消失,最后还能徒步行走在这片大地上的,只有薛昭。
卫绾这些日子可是小心翼翼极了,可闻着薛昭的这番话,她眼睛一热,竟是可笑地被感动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