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着静男像个小母亲一样照顾她,摇摇篮,跟她说话,哄她,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动容。在白天,她是静男静贤的;只有喂奶和晚上的时候,她才是我的。这个迟到了三年的孩子,每天晚上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躺在我和丁建业婚姻的缝隙里。我们曾经那么渴望她的到来,但她真的来了,我们又一直浑浑噩噩着,如同置身梦幻。她背负了太多,背负了丁建业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洗刷的耻辱,背负了他对于世俗的交代,提醒着他我这个背叛了他的女人给他带来的痛苦。她还背负了我对爱情的诺言,爱情对我的背弃,提醒着我已经成为一个母亲的事实,她甚至提醒着岁月的无情,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她的本身,她仅仅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的事实。
丁建业只字不提孩子早产的事情。他不提他如何在血泊中把我救起,救下这个孩子,他甚至不去看我。他看着我的眼神,冷漠、深邃、幽怨,就像瞧着一个罪孽深重的陌生人。所有的话从毓敏秀的嘴里转述,所有丈夫的责任由毓敏秀代劳。这或多或少冲淡了我对这个新生女儿的陌生感。他们抬我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已经晕过去了,我醒来之后,她告诉我我有一个女儿。她说透过锈迹斑斑的玻璃窗子后面可以远远地看见她安静地躺在温箱里,那么安静,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似的,但是只要你仔细地看,你就会看见她的胸膛在一起一伏,虽然很慢,很轻,几乎察觉不到,但她真的在呼吸。那就是生命。跟怀孕的时候用手摸在肚子上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轻微的跳动,连着自己的心跳。这就是母子。她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连着你的筋骨你的血肉,一辈子都跟你不离不弃。无论身在何方,那都是另一个你的存在,你的延续。
“善待她,就是善待你自己。”她这样对我说。
我的女儿就这样来了。我们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女人,又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母亲,从我们还在自己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这就已经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无论如何兜兜转转撞得头破血流,这条才是归途。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确定她真的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变化,腹部的皮肤变得粗糙多皱,下面的韧带出现了微白的条纹,皮肤看上去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像一床宽松的被单。那是生下丁惜之后不久,我绝望地意识到一切都太晚了,纱布绑缚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丁惜那张无牙的齿龈在啃啮允吸着我的乳[头,就像在吸食着我生命中最后的缓缓流逝的青春和美丽。我绝望地看着这一切,终于相信那个小小的身子,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确实是从这褶皱的被单下面出来的。因为这个事实,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我再也不可能面对她露出这满是褶皱的肚皮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们没有再提及那天的事,好像因为丁惜的到来再说任何私人感情的话都是不忠、都是背叛,好像我终于可以确切地体会到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各自的孩子,真的不应该再有任何非分的想法了,我终于可以确切地体会到她话里那句违背人伦的话了。错了,一切都错了。从我决定嫁给丁建业的那一刻开始,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从我遇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错了。所有经历,都应该还给岁月。
有很长一段时间,马夫人没有再来了。丁建业除了关心丁惜的状况之外,和我再没有交流。这很奇特,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孕育着同一个孩子。我难看的腹部和下垂的胸部对于一段四年的婚姻而言,似乎也已经到了倦怠期。我们再没有性。我们依然会均匀地平分半张床,和气而陌生。表面上,我们只是一对不那么恩爱的夫妻罢了,谁又说夫妻之间一定要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呢?我每天周旋在戏班和三个孩子之间,看着毓敏秀逗着她们,看着静男静贤关爱丁惜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我就觉得日子如果这样天长地久,也不算那么绝望。
小丁惜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她很幸福,长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甚至比正常出生的孩子还要健康。丁建业疼她、宠她,给她买了很多营养品,定期带她去医院检查,恪尽着他作为父亲的责任。静男每时每刻陪着她,静贤牙牙教她说话。她们也有把她弄哭的时候,毕竟都还只是三岁的孩子,但那是极少数时候。总之,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丁惜享尽了所有人的宠爱。静男还是那样活泼,听说是校园一霸(她常常把静贤保护得很好,偶尔被告些小打小闹的状),但始终无关痛痒。马夫人送的颜料被她胡乱涂抹了几件衣服之后,被毓敏秀没收了。静贤身子稍弱,性子喜静,对算术很具天分,四五岁就能做简单的算术了。
丁惜长到三岁,到了去幼稚园的年纪。静男静贤上了国小。每天她们一起吃完早餐,王玉桂会送她们去学校。但是,丁惜很不适应那个陌生的环境。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让她很好奇,又很害怕,第一天她拉着我的手远远地站在人群中张望,一张小脸严肃安静,什么都没说。不断有人离开,不断有孩子哭闹着找妈妈,接着她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她哭闹着找静男和静贤。我束手无策。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适应那段空白的时间。后来,很自然而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