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爸爸以我们不可见的速度冲到她面前。
“爸,你打我?”毓敏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
“你们走!”毓爸爸隐忍的声音,还有颤抖的手指指着前面的过道。
毓敏英吸了一下鼻子,扭曲的脸庞似乎强忍住眼泪。在她把大家逼到更窘迫的境地之前,毓敏秀走了上去。她的身子那么瘦弱,蓝白条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走得那样慢,又那样坚定。
“爸,”她说,“我有话想说。”
“阿秀,有话以后再说。”毓爸爸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在冲动之下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毓敏秀缓缓地摇摇头,“爸,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我们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呢?你说是吗,爸?”
毓爸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阳光很好,温暖明媚。即使在离病房很远的草坪上,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院子里有一些高大的棕榈,遒劲有力的树干直直插进云霄里,散开盛大的浓荫。树根下安置了两张长椅。
毓敏秀企图从毓敏英怀中抱过那个小女孩,但她生涩地避开了。余有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个与自己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毓敏秀柔声问道。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头偏靠着毓敏英的头。
“我是你阿姨。”毓敏秀作出友好的态度,但小女孩还是偏着头,紧紧抱住毓敏英的脖子。
“阿秀。”毓敏英叫她,与毓敏秀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怨气和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无措。
毓敏秀柔柔一笑,微低下头,一绺头发从她耳边垂落下来,“看我,”她说,“光记得逗小孩子了。”
她在长椅上坐下来,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谁都没有想要开口,因为谁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少顷,毓敏秀收回目光,但没有看任何人,她寂寂地说:“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难面对,但我们始终都要面对。有些话迟早都要说出口,早说和晚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事已至此,我们再追究根源也于事无补,不如就商量一下事情如何解决才比较实际。你说是吗,建国?”
那是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仿佛她昨日遭受的种种伤害,今日都变成了她手中的利器。她看向丁建国,但他惭愧得抬不起那颗曾经骄傲的头颅。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所以我的这番话绝不是冲动之言,而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她啧了一下嘴,轻轻朗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生活吧。既然分开是必然的,那我们就得商量一下孩子们的抚养权问题。”
丁建国还是没有说话。
“你们,”她抿着嘴,紧紧咬住的牙根使脸上的咬肌明显地凸出来,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你们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我的孩子,自然理所应当由我来抚养。”她抹去垂下的泪,“你说是吗,建国?”仍然是那种不容商榷的语气,虽然夹杂着重重的鼻音。
“阿秀。”丁建国艰难地叫了一声,毓敏秀只是连连摇头。她不想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你有你的事业。戏班是阿爸生前交给我的,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苦心经营,我还是会继续演下去。孩子们,我自己会抚养。我不要你什么抚养费。我什么都不要。从今以后,你我喜丧嫁娶,各不相干。”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再怎么假装坚强,她始终不过一个弱女子。而最后那句,她说得掷地有声,异常坚定。
“阿秀,你别说了。”毓妈妈开始垂泪。
毓敏秀还是摇摇头,“阿英说得没错,我才是横刀夺爱的人。是我一早没有成人之美的美德,所以今日这样收场,我不怪任何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毓敏英面前,“现在,我把他还给你。祝你们白头到老。”
这辈子,我默默地注视了太多她的背影。有青春靓丽的,穿着那件蓝色的后背深V的连衣裙,露出美丽优雅的蝴蝶骨,像一个快乐的天使;有流连缱绻的,她拉着旅行箱在人群中回头张望,搜索我的身影;也有单薄脆弱的,她跪在妈祖娘娘神像前,哭问她做错了什么。这一次,是凌然决绝的,那随风飘起的衣袂就像一只对过去道别的手,花泪飘零,恩爱云消,宛如昨夜西风。
毓敏成终究还是狠狠揍了丁建国一顿,一个,哦不,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全被他破坏了。他颓然地站在那儿,任由毓敏成的拳头落下,任由嘴角流下血丝。或许,他正巴不得毓敏成狠狠地揍他一顿,从今往后,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睡个安稳觉了。不用担心半睡半醒地时候看着同一张脸会叫错名字,不会害怕有一天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如何不经意给撞见。因为这一切噩梦,终于结束了。看着他的狼狈样,我甚至开始有点羡慕他。所有做错的事,惩罚就是救赎的开始。救赎,就是痊愈的开始。而我的罪,还在继续溃烂着。
毓敏英没有再阻止他们,因为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