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都碎片化了。
直到成为大占星术士之后,温斯特才像被什么狂热的东西召唤一样或者如同史前的苦行僧用鞭挞折磨自己一般,无数次曾经尝试着回忆这段时期的经历。但最后她能记起的总是只有咬破嘴唇之后和舌头之后的血腥味,自己野兽般的咆哮和嘶吼,星辰之力形成的狂烈乱流,如同布满荆棘的铁锤般砸在她的每一处神经末梢上。
她被星辰之力击碎,碾压,穿透,整整过了十二天。每一天都会有人来问她一个问题:“恩礼佛顿小姐,您还能够坚持么。”她用嘶吼和尖锐的诅咒喝骂这些家伙,一直到第十三天不能发出声音为止。
奉命进去将她抬出来的人都以为这个被折磨地变成一团烂泥的家伙命不久矣,在和被星阵碾压致全身的骨骼皮肤碎裂和与之而来热病搏斗了三个月,温斯特居然就能下地了,然后像所有消耗品一样被投入了战争。
可是肉体上的疼痛可以将心中的痛苦屏蔽,这句话说得倒不假。
直到对方来信为止,温斯特有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六天没有想到艾米莉。彼时她正和上尉简豪斯蹲在野战帐篷外面吸烟。外面雨雪交加,冬季的皮军装已经挡不住刺骨的冷意和水汽,两人撑着军用防雨斗篷坐在随便在泥地里垒高的红砖上。上尉正在吹嘘她做的羊肚杂碎布丁是天下一绝,她的女儿天天闹着要吃自己做的布丁,她准备要用她做的布丁换温斯特的香烟供应券。温斯特则对一切上尉家乡的菜肴嗤之以鼻,认为要吃那东西还不如吃一百吨特种金属的溶汁。
不远处,营队的邮政官在站在训练场上的遮雨幕下,向士兵发放信件。隔着雨和雪之帘,只能在夜幕中看到明亮而温暖的灯火,和穿着防雨斗篷挤得都要溢出遮雨幕的士兵。
忽然有人隔着人群在叫喊:“温斯特,温斯特,谁他妈的是温斯特!”
拥挤的人群爆发出好一阵哄笑,才有人说:“是九七六一小队的礼恩佛顿中尉吧。”
温斯特尴尬地朝上尉笑笑,低着头推开人群,邮政官把信拍在她的手上。“告诉这个写信的艾米莉,她该谢谢圣母之灵的祝福,这封信送到了咱们的军团,咱们又只有一个温斯特!”
温斯特傻笑着拿着信回到了帐篷,豪斯上尉知情识趣地顺走温斯特的两包烟之后,就跑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
信的内容,温斯特一直能一字不露地背诵出来。 “嗨,温斯特,我记不起你的姓了,你的老师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哪个军团。所以我给每个军团的温斯特都写了一封。我打算在王都进修两年的工程机械。有时间回来地话通知我一声,你的老师抓着我改善他的气压炉,据说这本来是你的工作,为此你欠我十个苹果派。Ps.父亲和我一起在王都呆了一段时间,他说有机会可能会来看你。我不是很高兴。据说你经常给你的导师烤小松饼,我也不是很高兴。”
最后的一句“我不是很高兴”写得很潦草,最后的一笔还在纸页上散开了,简直像是懒得再沾墨水随手写成的便签。
这封信,温斯特开始反复看了很多遍,一个星期之后,她又有点害怕再翻看下去,这张纸就要因为折痕碎裂了,就只好把它放在占星术士特有的软皮背心里。在这个星期里她们向东转移了一百七十公里,一路上的急行军忙地让温斯特没有时间给艾米莉写信,等周末的时候她们进驻了北安弥尔勒,才有了相对舒适的住宿环境,在洗过一个热水澡之后,温斯特拿出纸笔给艾米莉写了回信,她改了又改,直到军队邮政官离开前五分钟才把信送了出去。
豪斯上尉打完报告就一直躺在她的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玩她的打火机,房间里被她抽地烟雾缭绕,温斯特进来也受不住地准备拉起百叶窗,把窗户打开。
“嗨,尖帽子。”上尉用手中的打火机丢中了温斯特的肩膀。“别开窗。”
温斯特嘶了一声。“你以为你的烟味好闻到可以做熏鱼么――”
“哟哟哟,越来越尖刻了。刚来时笨笨又好欺负的礼恩佛顿小姐去哪里了?”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把手中夹着的烟点着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夹着烟的手指指指书桌,“你会看军用地图么?”
温斯特还是受过一点军队基础常识的训练的,比如红色和蓝色代表着我方和敌方,还是能看懂一些的。
地图上已经用蓝色的箭头标注了敌人的前进和进攻的方向,也用红色的箭头标明了我方的行军路线,温斯特从其中的一支上,看到了自己军团的名称,而隔着不远的地方就画着两条蓝色的长条。而隔着三个山脉才是自己的红色的长条。
“南安弥尔乐北突出部冬季战役。”这是后来的教科书给这次战役定的名称。
听起来非常辉煌,可是当自己身在构筑这种辉煌的人海时就是另一种滋味。温斯特觉当时觉得全身都被寒冰凝结了,她所在的第五集团军一直是二线辅助部队,负责占领城市防守和保障交通线,被突然调到前线只有一种可能。
走到自己的床上坐下,温斯特抿着发干的嘴唇问到:“会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