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沈阳司令部以内,姓廖的长官显然也不只有一两位,但在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只跳出这一个名字,只想到这一种可能。她固然是不怕死的,可也并不是不想活,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挣扎起来,腿脚摇晃着将一旁的条椅踢倒。两个特务闻声赶来,暂时解开她手腕上的束缚,一左一右将她拖向更深处的牢房。阮静秋站不起身,膝盖与小腿贴着地被拖行,一路留下斑斑血迹。两个人用胶带缠住她的嘴,又拿来一份口供要她画押,她坚决摇头,一人手里的鞭子随即直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抽在她身上。
遗憾的是,这一声响动并没有立即传到廖耀湘的耳朵里。仿佛感应到他心中的愤怒与焦急似的,沈阳的天空此时正下着小雪,雪花飘落在他的帽檐与眼镜上,他对此也无知无觉。只见他满面怒容,一张口便单刀直入地说道:“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他并没有多么高大雄武的体格,一句话语却震得那个值守的特务抖了两抖,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回答:“我们没有收到陈总长的命令。”
廖耀湘对他怒目而视——路上他还能够勉强保持冷静,现在和这些特务们打上了照面,他只觉得怒火直往头顶冲,手掌都在微微颤抖。从军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办事,例行询问。”
廖耀湘冷笑道:“自从他到任,我足足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来‘例行询问’,你们反倒有闲工夫去向一个弱女子拷问我廖某人的“贪腐”。我要是不来,你们必定要屈打成招!”
滕骥赔着笑答:“廖长官,这都是误会。先前杜长官主政东北的时候,和保密局一向合作紧密,戴局长在世时,也和杜长官私交甚笃。”
“尔后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为了讨好陈诚而开始攀咬他了。”廖耀湘不想再和他进行毫无意义的辩论,隔着一双金丝眼镜,他的双眼已牢牢盯住了那片陈旧的地毯,“我再问一遍,阮医生在哪儿?”
滕骥说:“我这就叫他们把人带过来,您少坐片刻。”
廖耀湘驳道:“不必,我亲自去接。”
滕骥又说:“牢房那种腌臜地方,怕弄脏您的衣裳。”
廖耀湘沉下脸色:“你要是执意阻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刚刚落地,双方人马同时拔枪,楼梯上的两个特务指向这两位不速之客,廖耀湘身旁的敬副官则瞄准了滕骥的眉心。这个奸猾的特务头子面色难看,但显然没有在此和一位兵团司令公然交火的打算,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硬碰硬的结果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他摆一摆手,示意几名部下放下武器,随即躬身将脚边的地毯掀了起来,露出一扇隐蔽的暗门。“卑职哪敢阻拦!”他汗涔涔地做了个手势,“廖长官这边请。”
通往地牢的门打开又关上,牢房里那些因为其他各式古怪的由头被抓进来的囚犯纷纷哭号惨叫着,向这位陌生的将军诉诸自己的痛苦和冤屈。廖耀湘眉头紧皱,东北局势风声鹤唳,他尚且如履薄冰,能救出一个人已很不易。即使这其中确还有不少含冤受诬的人,他也实在无暇顾及了。他在某一片明显是被拖拽留下的新鲜血迹前稍微停留,而后风也似的摆动脚步,穿过狭长昏暗的回廊,向着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靠近。似乎有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他屏息聆听,从狰狞的男性笑声中辨认出,其中分明还夹杂着女孩儿微弱的求救和哀鸣。怒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疾奔着冲向了走廊尽头的牢房,用力撞开了房门。
“住手——!”
牢门打开的一瞬,眼前所见的景象令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只觉愤怒与痛苦在那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脊梁。他几乎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般咆哮起来,双手抓起正撕扯她衣裙的两名特务,而后挥舞双拳,把他们打倒在地。两名特务口鼻流着鲜血,趴在地上连声求饶,他也仍不解气,拔枪顶住了一人的眉心:“王八蛋,老子毙了你!”
特务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哭得语不成句,一个在旁不停地叩头,连声说着:“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滕骥这时瞅到空当,挤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廖长官,冷静,有话好说!”
在他们这一群人打作一团的同时,敬副官及时地撕去了阮静秋嘴上的胶带。她坐在地上,仍为当下的状况而有些懵懵然,本想起身好看得清楚明白一些,身体却不听使唤,摇晃了一下又要栽倒。
“小秋!”廖耀湘连忙接住了她。
阮静秋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总算长出口气,扑倒在他肩上。怎么又是他呢?她在心中感叹,自从穿越来民国的头一天,在巴黎街头的混乱之中被他捉上马背,与他认识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了。那时的她一定不会想到,十来年之后,自己竟然又一次被他出手相救,自己最狼狈不堪的神态,竟然又一次落在了他的眼里。
她想说话,说感激救命之恩,说不要为她担心,说自己谁也没有攀诬,更没有在编造的口供上画押,绝没有给他和新二十二师丢脸。她还想要问,还有一位无辜的学生比她受了更重的伤,能不能把她也一起救出去?可是千言万语都在嘴边,她却只够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