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华闻言脸皮都涨红充血了,情绪大爆发地颤抖着说道:“妈,你别胡扯八道了行不?你心里明镜儿似的,爸爸是为找学生才回永陵,他救玉琦哥是顺带手,当官的都说爸爸因公殉职要发抚恤金,你为啥还要牵三挂四的……珍姑奶奶一家能替我们想的都想了,能替我们做的都做了。他们是杜氏全族人的救命星,他们啥时候也不欠我们一个子儿的。爸爸被炮弹炸死了,你要找人赔就找东洋人赔,你跟姑奶奶一家胡搅蛮缠,你恩将仇报有脸见我爸爸吗?爸爸活着啥时不念姑奶奶好?你为啥要叫姑奶奶一家出钱出力,到头还只落得一个生气寒心——”
所以禹州亲戚聚集到珍卿家里时,三哥是不在家的,当薛桂枝那些人嫌乡下房子不好,珍卿连忙给杜教授使眼色。杜教授一开始对这些人好言劝解,说你们若是看过东洋人轰炸过的大城市,就知道若遇轰炸乡下反而比城市安全。东洋人的飞机炮弹也非大风刮来,他们的轰炸机攻击的还是大城市,毕竟人力资源和重要机构都在大城市。
—杜太爷现在精神头很差,珍卿还是把杜教授当成重点培养对象。而三哥就算再八面玲珑百般能干,珍卿也没打算叫他应对这帮亲戚,不是他份内的事他已经担待很多,再叫他跟那些不省事的杜氏亲戚磨牙,珍卿想起来都替他冤屈得慌。所以她一早就跟三哥商量好,没跟亲戚们掰扯好怎么安顿前,三哥不需要跟这些禹州亲戚照面。
杜教授肃然地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聪明人早就明白珍卿一家人的良苦用心,可还有那等愚蠢贪叨者犹然不服。也是了,东洋人除了忙着在沦陷区进行奴化统治,现在轰炸的还是长水一线的重要城市,再向西南大不了就是轰炸西都恭州,一时还想不到轰炸偏僻的梁州首府。有一些自作聪明者,就觉得住乡下避轰炸是糊弄人的话,这种人怎么给他讲都讲不明白的。
薛桂枝的幼女佩华平常内敛寡言,先见母姐跟祖爷爷和姑奶奶一家胡缠,指望堂哥玉珪一出面她们就消停,没想到她们还变本加厉地闹腾,她又急又羞想拉母姐走开些,却被母亲薛桂枝乱骂道:“你个死尸自家挺着算了,我跟长辈讲话你岔个啥,你爸为了救三房的玉琦,自己个儿叫东洋人的大炮炸死了。他们赔不了我一个大活人的顶梁柱,好赖该赔我一副安身立命的家业,要不然这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嘞。”这一番话说得人人侧目,好像是珍卿一家叫他丈夫炸死了。
玉瑚这趟话更把薛桂枝和容华说蒙,薛桂枝上来对玉瑚又捶又打,一边嚎啕一边大骂:“你这个杀千刀没良心的,你当我这是为了谁个嘛,还是为了你们四个好娶好嫁……”玉瑚和佩华又表态绝不做寄生虫,将来总要靠自己活出个人样子的。
所以,珍卿他们自己家都在乡下建房,一应家私用品都是齐全的,就预备着若望城也遭遇轰炸,大家就可以高效率地避到乡下去。
其实,牺牲的明堂侄子也算教子有方,他家除了长女容华跟母亲薛桂枝一样品性,其长子玉琏、次子玉瑚皆是端方通达的君子,次女佩华也是秉性醇厚的正派人。
其长子玉琏原是禹州省城银行金库主任,他现在迁到隔壁的象州省交泰银行管金库,隔着地域暂时倒管不着他母妹。而其次子玉琏师范毕业原在睢县教育局做事,珍卿准备把他安排进郭寿康上的凤翔中学教书——就是图他能够挣钱养家并就近管束家人。可是这天薛桂枝母女犯浑时,玉瑚跟堂弟玉琦、玉瑛等人,在外面搬行李上陆三哥找来的搬家车——他们准备马不停蹄赶到乡下的安居屋。
还好,杜氏本族的孙辈很多知书识礼的人,譬如向渊堂哥长子锦堂儿子的玉珪和王瑛,不愧是两任族长亲自培养的孩子。当薛桂枝母女和族中少数人还嫌怨乡下,玉珪便取出祖父和父亲的亲笔信和印鉴,说本族中不管谁触犯了族中的任何禁令,或私心作祟不听代族长杜玉珪的管理,可由代族长杜玉珪全权决定,收回族中给这个人的生活和婚嫁补贴,严重者甚至逐出宗族也在所不惜。
薛桂枝被三棍子打不出屁的次女惊住,她下意识想像从前一样抬手就打的,被妹妹一同骂的容华也准备骂,就被羞怒不已冲进来的次子玉瑚护住。
玉瑚看似内敛稳重实则嫉恶如仇,他脸色铁青地怒视母亲和大妹:“妈,我跟玉琏都做事拿薪水养家,容华不想做事就叫她早点嫁人,佩华立志将来毕业也出去做事。爸爸这个顶梁柱说是死啦,可家里两个儿子能养活你,佩华一毕业就是三个人养活你。姑奶奶一家给办了做家的现成家当,还把我的工作佩华的学校都找好,你若是还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带契我们在亲戚长辈面前丢人现眼,叫我跟玉琏和佩华永世抬不起头,我们何苦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一家齐齐整整重新回永陵,让东洋人带我们下去找爸爸,一家人死个全乎也算干净啦!”
杜玉珪是珍卿少年玩伴玉琮的亲二哥,年纪比珍卿大了七八岁,为人精明老练但作为次子一直未管族务,他虽然有祖父和父亲这两位族长的信鉴撑场面,族里偏枝晚辈的人马上就噤声消停了,像薛桂枝这种自恃是烈士遗孀又是长辈的,就很不把玉珪的恫吓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