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些时候,暌违多年的特务头子聂梅先,跟着俊俊哥一起来到谢公馆。俊俊哥告诉珍卿今天无雷雨,凌晨时分会有离开海宁的飞机,叫她跟二姐务必尽速离开
等到火车站前的街面恢复安静,珍卿看见拿枪指着珍卿的人,已经被滕将军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人扯出来,保镖们却莫名看向枪手所在汽车相反的方向。珍卿下意识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穿长衫的人仆卧于地,殷红的血从他身体下面流出来,他的头朝着瞄准珍卿的枪手所在的汽车。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珍卿若有条件任性由情,自然想把这些无耻霸道的高官贵戚和奴才扔下,可是他们谢公馆一家全是学者和商人之类。有个俊俊哥还是在前线拼命的军人,她若把达官贵人的佣役全都得罪光,那些身居高位的小人想给他们穿小鞋就太容易。可就算她因此退了一步,那些高官跟他们的佣役也未必领情。
要问珍卿是否后悔以身涉险,她一遍遍地扪心自问,她虽然是被时代潮流推到如今地位,很多事也算是心甘情愿的选择,国家民族沦落至此,既然做了到死也不必后悔。
珍卿来不及探清原委,滕将军留的暗保镖把车子开来,黄皕这些保镖护着珍卿冲上车,珍卿想看一眼疑似帮了她的长衫死者,在车内却被黄先生死死按住上半身。
在记者的镜头跟看客的视线下,珍卿跟针对这帮高官亲戚佣役的计策奏效了。眼看着发车的时间就要到了,跟这些人争扯一番,珍卿最终采取了折中的解决办法,让高官亲戚佣役们带的寻常行李扔掉,或者暂时寄存在海宁租界的火车站,只给这些趾高气扬的人一个车厢,剩下两节车厢分给教育局职员跟华界师生,剩下走不完的师生她会再想办法。
被捉住的袭击者还没有接受审问,半路上就偷偷服毒自杀了,租界巡捕房的蒋探长跟应天的特务合作,通过法医检测最终断定,这次袭击易先生的是训练有素的东洋间谍,后来听说是从已经沦陷的冀州过来的东洋间谍。
教育局职员和师生们对珍卿就满怀感激,排队上车的时候一一过来跟珍卿鞠躬致谢,珍卿大多只简单地说“珍重”二字。若无珍卿帮助,这些人可能连两个车厢也保不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怨言。
大家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珍卿他们一行人大步铿锵向外走着,那些中外的记者围着珍卿拍照,保镖们正在拦阻着护送珍卿向外走。却陡然听见极近的一连串枪响,保镖头头黄先生警觉异常,跟属下的保镖立刻围住珍卿,按着珍卿蹲下积极寻找遮蔽物。
他们若要刺杀珍卿其实机会很多,可是偏偏挨到这个时节才在人流众多的火车站动手。也许是因为珍卿一直留在海宁没走,东洋人深恨她借自身影响煽动群情,让本来惶惶无措的海宁军民重振士气,连其他地方的军民也被煽动起斗志,誓死抵抗的口号又重新喊起来。自然了,珍卿那本《东洋人的民族性格》,其实也算是多年前埋下的祸根。
珍卿从小时候就不止一次遇险,晓得现下最重要的是听话,不要给保护她的人添任何麻烦。他们立刻寻到了一辆汽车做遮挡。珍卿也感觉枪声来自车站的西面,所以保镖们拉着珍卿躲在汽车东面,他们都对着西面开枪防守。而珍卿被按在保镖中间,身体不得不面向东面蜷缩着。可她忽然看见车站东南角的路沿上,莫名也有一个倒毙在血泊的人——这个人不可能是她的保镖们打死的。珍卿蓦然感到一种灭顶似的危险,全副知觉高速运转之间,看见火车站售票处斜对对的商铺外面有辆车,有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人,正从车窗里举着黑洞洞的枪管指着她。
珍卿给这些贵戚豪奴五分钟时间考虑,那些人先时还以为这个小妞不过虚张声势,反正火车总要开动,就看两方人谁抻得过谁。没想到,这小妞竟使唤得动火车站的人,就见她跟车站的调度人员耳语,就有人把加上去的三节车厢退下来。其他车厢的客人都在看热闹,车厢加了又退下也算一桩奇闻,不久引来本在车站蹲新闻的记者。
珍卿一边大喊一边向那个方向指,说售票处斜对面商铺外的汽车中有枪手,身边保镖多是背对或斜对珍卿说的那个位置,转身反应的功夫对面的枪已射出,保镖们狠狠把珍卿按压在地上。珍卿身体和脸被紧紧按在地上,就听见又是一阵惊悚的连续枪击,街上满是男女老少的尖叫奔跑声。
所以恰好火车站里有不少记者,她杜珍卿做了好事自然要留名,刚才那些高官亲戚和佣役报出的主家官职,珍卿在接受记者们的采访时,特意暗示记者朋友们留意一番,夸赞当局不少官员高风亮节,并不讲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离开海宁的时候叫一个干净利落,即没有所贵重财物全都带上,还留下一些亲戚跟佣役叫他们自己找出路云云。
华界教育局的职员跟那些师生,看见加车真的被退下来了,先时还真有一阵不安的骚动,以为这位易先生不会管他们。但知识分子博古通今还是聪明镇定的多,觉得易先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而且他们还有一种信念,觉得易先生不会随便放弃他们。
在当兵的要撤退也要绞尽脑汁找工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