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离家后,准确的说,是那家在茫茫大火之中烧的只留一地乌黑。邻里告诉他,没见着方先生从里头出来,又说救火的人从砸下的梁木下发现了一具尸体,烧的面目全非了,脑袋更被砸的稀烂,可怜地蜷缩起四肢,咋一看似乎与那些乌黑的死物没什么差别。
方澜那年不过十四五岁,听后只莽的往废墟里冲,不管不顾的,和平日乖顺的模样相反,狰狞的吓人,邻里被他吼的一愣,好半天才赶着上前拦住他。
方先生,他的父亲,什么也没留下,本就一穷二白的家里,连块烧火的木头也没了。那些长了蛀虫的戏本也烧的干净,他父亲生前最爱在家中捧着戏本,从前门走进卧房,又走到房前的小道,长袖一摆,手拈成花,平日刻薄的嘴里,飘出的是声声婉转。
方澜出生时,母亲因失血过多,早早走了。许是因为既要为父也要为母,父亲对他向来严厉的很,平日也是冷着张脸,虽说生的好看,但那脸色能把来偷瞧的人给吓跑掉。也只有这时,他才会卸下平日冷淡的样子,唱声引得邻里纷纷前来围观,对这些起早贪黑的人来说,方先生就是这小破街巷里的台柱子,一个人的戏台,一个人的戏曲,观众却是只多不少。
但方澜不喜欢,他听不来这些哀腔怨调,更愿意趁这时跑到巷口去买糖吃,每次贪心的想要多舔一会,每每就被父亲揪着耳朵关进放柴火的隔间里反思。父亲说那些糖伤嗓子,他要方澜跟他学唱戏,方澜自是不愿意,哑了声音捂着耳朵,闷在角落里,不听那门外传来的声声教诲。
一来二去的,他也学到点教训,买了糖就蹲在巷口吃着,一看到有人来了,就拿出纸包着,藏进怀里。趁着父亲和邻里寒暄时,便小跑着回房,把糖将军扔进父亲心爱的花瓶里。等晚上父亲睡觉了,再拿出来缩进被窝里偷偷舔着吃。
唯有一回,他从巷口偷摸摸地回家,瞧见父亲和个打扮金贵的男人说话,方澜下意识地躲在门廊后边,偷听两人的对话。大致听来,那男人是个经商的,偶然从店里的伙计那听说,这小巷里有个会唱戏的先生。一来是好奇,二来他自个就是个戏痴,听多了不免心痒痒,便寻着地来。这一出戏听下来,果真是不同凡响,就等着结束后来找父亲攀谈几句。
既是个慕名而来的客人,父亲自然是不好意思拒绝人家,但对于商人问的师从何处,艺名什么的,父亲皆是避而不谈。那商人也意识到他似乎不快,便转了个话题提到最近城里新来了个戏班子,在硕春园落了脚。
方才还勉强应付的父亲,一听那三个字,脸色变了变。暗处的方澜瞧见父亲攥紧了拳头,脑子一热便冲了出去,扯着父亲的衣裳,捂着肚子喊饿。
商人被突然冲出的孩子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何事,父亲便淡淡地向他道了别,头也不回地拉着孩子甩上院门。
那晚上,父亲少有的外出买了块肉回来,大半进了方澜肚子里,等他吃饱喝足了,才发现父亲碗里的饭分毫未动。方澜小声地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父亲只是难得摸了下他的脑袋,笑道,"你平时要有这机灵分,就不会被人欺负去了。"
方澜闻言燥红了脸,低头数着碗里剩下的饭粒,耳朵里嗡嗡叫着,父亲审视的目光扎的他难受,过了会,父亲又幽幽叹口气道,"那不是什么大事,做好你自己就行。"
他年纪尚小,对那些大道理不懂,只是想起那些同龄孩子看待异类的目光就觉得难受。眼泪不争气地掉进了碗里,啪嗒啪嗒,像雨露,像冰晶。
父亲见他落泪,一时却略为惊讶,反笑道,"平日骂你关你,都不见你哭的,我还当生了个没心没肺的。"他起身朝着方澜走来,半蹲下身子,和不停抹泪的男孩平视着,从怀里掏了块绣着杜鹃花的帕子,拉开他的手,替他拭泪。
"行了行了,别想我会哄你,瞧瞧你,还弄脏了我的帕子。"
他抖了把手里的帕子,方澜偷偷睁眼,瞧见上面抹着他的鼻涕眼泪,看着看着就破涕为笑,嘴咧的大大的。
这块帕子,父亲平日就揣在兜里,就是冒汗了都舍不得拿出来擦,隔几天还要洗洗,晒干了就是揣着。今天,确确实实给方澜糟蹋了。
此后的日子照旧过着,仍是父亲给人写戏,给巷里的小孩当教书先生,到了要日落了,就拿着旧戏本在院前唱戏。方澜也渐渐出没在看戏的人群中,夏天了,糖化的快,来不及吃个痛快,他舍不得,就偷偷藏了几根在花瓶里。
后来等他大了,父亲觉得他该多读些书,平日他虽是会教方澜读书写字,但到底自己会的也不多,便寻思着让他到城南的学校里多学点其他的。但方澜这时却不知哪来的叛逆脾气,不论父亲如何说,他都不愿外出读书。
他为这事和父亲闹了几天,气到每天在外待到了黄昏才回家,囫囵吞枣地吃下饭就回了房,谁也不搭理谁。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为何不愿意,硬要说的话,跨出这窄巷,街道,每一步都像掠夺了他嘴里的空气,似乎那外头有什么凶猛野兽要将他生吞活剥般。
直到最后一日,在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