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野外,陈玉楼睡得不甚安稳,加之心中有事,担心睡过头耽搁了事,一直在浅眠当中。忽地感应到异样动静,睁开眼发现天色虽未亮,但山洞前尽是亮晃晃的火把、提灯,心当即就沉了下来。
陈玉楼翻身坐起,看着鹧鸪哨同张启山走来,道:“汪家人已经都处理了?我还说天亮后下山汇合,这么巧便碰上了?”
张启山听了陈玉楼的话,轻笑一声,鹧鸪哨顿住脚步,将摘下的果子放在陈玉楼身前,道:“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什么?”陈玉楼皱起眉,事情似乎正朝着他最不愿想的方向发展,鹧鸪哨拿起放在洞中的竹篓背在背后,道:“是我带他过来的。我要去寻雮尘珠了,你便先同佛爷回长沙吧。”
“你”陈玉楼见鹧鸪哨要走,起身想要拉住他,张启山却横身拦在了他身前,按下了他那只伸出的手。
“雮尘珠我也知道在哪里。”陈玉楼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他看着鹧鸪哨黯淡月色下的背影,忽地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夜里,也是这样的月色。那是他下山归来后,第一次下墓。那时的他不过堪堪十五岁,鹧鸪哨也未及冠。两人年少气盛,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后到的,便在墓中动起了手来,他二人在墓中动静极大,两个盗洞更是引来了数只觅食野猫。
那墓中女尸遇活气便尸变,他二人打斗正酣全然不知,谁料那女尸忽然暴起将他重伤,他本以为不被那女尸所杀,多半也要死在鹧鸪哨手下。可鹧鸪哨一招魁星踢斗,卸去那女尸脊椎之后,却未对他下手,甚至带他出了墓室。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搬山派的魁星踢斗绝技是有多厉害,若非鹧鸪哨当时念及他要接任卸岭魁首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可能在他手下过十招,一招魁星踢斗足以让他殉葬墓中。
“为什么要救我?”陈玉楼还清楚地记得鹧鸪哨的回答,“若非因我之故,你又怎会被那女尸偷袭?”
那一次,陈玉楼伤得很重,半夜里更因尸毒而发热烧了起来,整个身体忽冷忽热,但身处荒郊野外,根本无法就医。若说墓中鹧鸪哨对他手下留情,是因顾虑杀了卸岭下任魁首,日后出入墓穴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之后救他,照顾他却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陈玉楼记得鹧鸪哨将他脱光后,不厌其烦地用熬煮的药汁一遍遍擦拭在他身上,紧紧将他抱在怀中,甚至再度入那凶墓中为他夺取尸丹拔毒,总算没让他烧坏了脑子,也没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绿林中人,行走江湖多少都要讲一个“义”字,鹧鸪哨于他有恩,却不屑任何金银财帛之礼,只应了与他结拜之事。而后搬山卸岭虽共享了许多古墓的消息,却是谁也未占过谁便宜,卸岭求财,搬山所求唯雮尘珠矣。
盗墓一行,为独吞财宝而翻脸杀害同伴者,不计其数,就连父子都难逃此间诱惑。是故,父子下墓时便极忌父下墓,子放风,因为真有过儿子见财忘义,舍了父亲的事情。自陈玉楼与鹧鸪哨结识,二人也携手共盗过几座大墓,二人对彼此皆是信赖有加,陈玉楼从未想过会与鹧鸪哨有一日会与鹧鸪哨翻脸。
“这世间,能拉拢搬山道人的从来就不是情义,只有雮尘珠。”张启山扶上陈玉楼脸上的伤疤,道:“金银珠宝,权力美色和你相比许不算什么,对搬山道人而言皆是粪土,可你的价值也只值一颗雮尘珠。”
血菩提于我许有催情之用,但那情需有了才能催。
若是你吃死了,那也是天意使然了,反正我也吃了,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吧。
咱们这次可真是要同生共死了,受不住,大不了咱们一起落下山
抱紧我,不要松手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鹧鸪哨,陈玉楼今日起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共患难,亦共享富贵
同生共死的诺言,从少年时到现在,想起尤为讽刺。陈玉楼和不少人都拜过把子,那套誓言早已烂熟于心,但只有和鹧鸪哨认了真,当了真。
鹧鸪哨你不是已经默认了吗,我陪你找到雮尘珠,你同我振兴卸岭,怎么这一切未开始就结束了?
“你的眼睛,好像在哭。”张启山的手到陈玉楼眼角,滚烫的水渍顺着他指尖落下,他看着鹧鸪哨离开流泪,却没有喊出声,只轻轻念出了“鹧鸪哨”三个字。
鹧鸪哨,你可知那献王墓我曾去过
鹧鸪哨走得很快,他隐约听见了陈玉楼似是在喊他,但却没有回头。走出山洞,看着天上的残月,忽地想起很多年前的晚上,那个凶神恶煞与他抢夺尸丹的少年。张牙舞爪地,实是张狂至极,他有心要挫他锐气,在墓中戏耍他时却引来野猫,害他为尸煞所伤。
那一刻,鹧鸪哨承认他想过丢下他离开,但是那双眼睛,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委屈,那样的不甘。他好像以为他死定了,鹧鸪哨便鬼使神差地带走了他,第二天他才知道他救下的人是下一任的卸岭魁首。只是,那时看着那煞白的小脸,窝在他怀里,分明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童,怎么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