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至少会为我哭一次。”男人往日常笑起的那一双狐狸细眼渐渐暗下去。
长宁忽然间想起,这药似乎先致盲,之后是聋,再之后是哑,然后在漫长的无感中死去。不过她记得当年问御医讨毒时着重提了,要不会疼的,她好怕疼。
“我的眼泪早在来大梁前的那天晚上就流干了。”长宁将他的头移到自己膝盖上,缓缓地理着他的头发。
“来这里你就那么不情愿?”男人唇角渗出血痕。
长宁未答,从怀中掏出帕子,抵在指尖去擦他唇边愈来愈多的血流。
“当年在鄢陵见到你的景象现在都还在眼前,你一个小姑娘,也太能闹了些。”
“当时就对你感兴趣,甚至没来得及派人去查是哪家的小姐。”
“接到人时姜的侍从提醒说你便是我要为殷子亢带回去的王后。那点心思,还没来得及有些苗头,就灭了。终究还是我自己做下的孽。”他苦笑起来。
“我们相互利用,三年前我就明白了。父亲死后,长久压在头上的重物没了,我不在乎这个国,你想灭,我帮你。杀忠臣,逐良将,激民愤,谋害殷子亢,拥立我们的儿子为王,做那一对奸夫淫妇搁一块长留史册,听起来也不错。”
血堵不住了,黏腻的血液濡透了指尖,她胃中抽动。男人唇角的血漫得愈来愈多,沿着颌骨滑到明黄色的衣袍上。
盛之臣睁着空洞的眼,咳了两声,“长宁,若不遇上你,兴许我能多活几年,但没乐儿没你,倒也没多大趣儿。我们相处七年,勾心斗角占了不少,如当下枕在膝上好好说话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
长宁拿手指整理他的鬓发,安静地听他讲。
“我也不求你爱上迫使你远嫁断袖的始作俑者,只是如今,倒真想忘了外头的那些叛军,与你多谈一阵话。我一死百了,可若我死了,他们将来该如何为难你与乐儿”
“都安排好了,没事。”长宁用哄孩子的语调对他轻声讲。?
“怎能没事。”男人扯了一扯嘴角,蹙紧眉心茫然地伸手去摩挲长宁的脸,长宁扶正他伸错方位的手,让他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男人手指干燥温暖,与他往常阴冷脾气相违,长宁有时半夜醒来,会可耻地贪恋这份安心。
“长宁我一直想问你却不敢问。”男人笑了两声,轻轻道:“如今也不敢。”
“嗯。”长宁闭上眼,体会手掌的温度。
“长宁,长宁,长宁”男人唤着她的名,用各种语气,欢快的、不甘的、别有用心的。
篡位前盛之臣人前唤她娘娘,人后坏着心唤公主。登基后便改唤王后,唤乐儿的母亲,尔虞我诈相互算计,单纯念名字的时间太少。待叛军起了,才窝在宫中亲昵的唤她的名,如现在一般,像是一生太短,没唤够。?
他的每一声唤长宁都应,但长宁知道,他后来听不到她的回话了,他只是模糊破碎的念,手中也没了力气,从长宁面颊上滑下,找了半天,握住了长宁为他梳理头发的手。
最后一声“长宁”几乎细微不可察觉,手上的力不久也松懈了下去。
毒是自己下的,酒是自己喂给他的,她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不听话的妃子和宫女,执意上谏的大臣,当年旁人好意给她看的书她都给做了反套,如今手上粘的血渗进骨头,刀都剐不干净。
可真当亲眼见着怀中这亲手推她由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成了星月王后的人在她怀中绝了最后一丝气,她却抱着那具渐渐冷去的身体,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姜长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绷着面孔对镜理着王服,调整耳际挂坠时却仍是愣上片稍。这星月的珠玉,也是新死在她怀中那人命人打磨送于她的。可有些事迈开了步,便如覆水,再难收回。?
姜长宁拉开门,门外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以及宫女太监,她肃穆道:“王上,驾崩。”
“先王许哀家代乐儿执政。”大臣尚还来不及恸哭,却见那祸国的王后又开口,下了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旨:“开城门。”
“听说了吗?梁国百姓不堪王室重财敛物,谋逆的兵队都打到梁都城下了,篡位得来王位的梁王畏罪服毒而死,王后为示好,大开城门迎叛军入城。”
“知道知道,谁不知这个啊。星月王后为保命委身于那首领了嘛,梁的国号倒是暂时未改,却是废了星月王后年幼的长子殷云乐梁王的位置。那叛军首领出身草莽,册封大典时还拽着那星月皇后一同走的”?
“仔细算算,这都得是长宁公主第三次被册封为王后了,倒是这次次的男人都不相同”
茶馆中人声嘈杂,扎了几堆人聚在一起说时兴的事,此处天高皇帝远在个偏僻城镇,也没人能管得到说的是什么。
男人撑着脸听他们说话,盯着眼前那盏茶,望着水中倒影。他身边一个蓝衣男人拍拍他的小臂,他反应过来,仰起脸朝他摇摇头笑笑,站起身说走吧,回家。
从城镇往家的方向走要走一程山路,路旁开满映山红,齐怀文沿路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