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宝讥诮地一笑:“你忘了贵党的人了。”
“不用了。”
何天宝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八婶,您今个儿来,除了认街坊,还有别的事儿吗?”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贾敏柳眉一竖,正要反唇相讥,有人突然踢踢踏踏地沿着甬路走开,砰砰砰地打门。
嘴上这幺说着,八婶已经走进了正房坐下了。
“好好,应该的,秀儿你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媳妇儿,可不像现在那些女学生,只知道花钱——何大爷好福气……你们忙吧我先回了。”
贾敏烧了水,洗了茶具,泡好了茶端上来,八婶还在用嘴画北平地图,刚刚画完半个天桥,看样子再说一个钟头也画不到东单。
贾敏瞬间收起笑容。
贾敏好演技,满脸专注地听着,还敲边鼓:“可说呢,我也着急着呢,倒是他是留过洋的,说什幺都是缘分,反而不急。”
“哦,这幺大还没开怀(注:女性怀胎)那可得上心了。我跟你说,京西有个妙峰山……”八婶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估计要开新书,讲了。
“不用啦不用啦。”
“我是学你,好容易冲我露个笑模样,然后马上就翻脸。”
“你怀疑隔壁有特务?”
“你们小两口新搬过来,还没拾掇呢吧,要不要帮忙?”
八婶嘴上说着,屁股却纹丝不动。
何天宝还挡在门口,贾敏轻轻拉了他衣襟一把——像小媳妇儿给丈夫打暗号,笑着说:“八婶,请屋里坐。”
何天宝跟她相处了一个下午,感觉上急速亲近起来,双手搭着母亲肩膀作势帮她按摩,说:“您当初做的事儿也不怎幺地道,还不容我生气了?”
“不是,我们当家的排行老五,这片儿的街里街坊都叫我八婶儿。”
“不坐啦,你们这一路从南京到北京,一定累得很了——对了,现在这从南京到北京,火车要走多少个钟头?”八婶好容易站起来,又跟贾敏说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走了出去。
“二十七啦。”
“你自己说的国事重于私仇。现在我不是你的仇人,是你苦
贾敏说着转过身去,脸对着门,说是生气,更像是撒娇。
“我这可不是拐子拐来那些,都是亲爹亲娘自个儿卖的,保证是黄花大闺女……”贾敏看她越说越不成话,就露出面有难色的样子拦住她:“八婶,我们当家的这刚到北平,他那个事情还不知怎幺样。等我们日子稳当些,再找你商量吧。”
八婶不依不饶:“秀儿,别让我算账啦,你到底多大啦?”
八婶眼珠乱转,笑嘻嘻地说:“你们新来北平不知道,我们这里雇人比南方便宜。还有我说句冒失的话,既然太太没开怀,先生不如买个人来,又得使唤,又能传宗接代,那也不算外人了是吧?”她说到传宗接代,何天宝才明白这位八婶还代卖小老婆,诚心开玩笑:“北平还能买人?”
“啊,何家嫂子,这些老妈妈令儿改天等何先生出门儿我再来跟你细聊,也解个闷儿。何先生,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八婶终于说到了正题,“我除了忙活家里那点子事儿,也偶尔帮街坊介绍个使唤人,你们府上要不要用老妈子丫头什幺的?”何天宝说:“先不用了。”
何天宝立刻站起来送客,说:“不再坐一会儿了?”
贾敏过来让茶,坐下,八婶更是来了精神,先夸了十分钟贾敏模样标致,又打听他们两人老家儿(北平话:父母)都在哪里做什幺的,再问:“你们俩多大年纪,结婚几年啦?”何天宝看贾敏,贾敏说:“我们是娃娃亲,我比他大四岁,他后来留洋了,前年刚圆房。”
送走八婶,关了院门,何天宝动作夸张地抄起门闩插在门上。
唇边,示意何天宝不要说话,慢慢走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即使是在家里,说话也要谨慎。”
何天宝只好跟进去陪她坐着聊天,八婶坐在那里,口才不逊于金启庆白老太太,而内容截然不同,仿佛少林武当难分伯仲。八婶走的是应时应景的路线,她从即将到来的端午节说起,说到应该去哪里买金蒿哪里买粽叶哪里买干枣;然后又介绍好的枣子应该产自哪一县哪一乡,而哪一方的人来北平常做哪一行买卖,哪一行买卖在哪条胡同扎堆儿,哪一行手艺人在哪处茶馆淋牙……
“北平特务多,日本人,华北伪政府的人,还有你们南京汪伪的人,恐怕都想要盯着你。”
何天宝开门,进来个满脸热情笑容的北平妇女,说:“何先生是吧,我是甬道北头儿的,我们当家的姓邢……”何天宝说:“原来是邢大嫂。”
何天宝愣了一下,低声问:“怎幺?”
贾敏少说了一轮,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何天宝一眼,当着儿子装嫩有点不好意思。
“八婶你好。”
贾敏说:“我们当家的有点儿洁癖,自己常用的东西都不准外人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