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在西四大街人流最热闹的地方暂时分手,贾敏自己去见共产党接头人,何天宝进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
现在是战时,电影院里却人山人海,大概是想要逃避现实吧。下一场放满洲映画协会拍的北平满街都是广告,主演是日本人力捧的满洲国少女明星李香兰。何天宝买票入场,这李香兰闻名不如见面,影片内容也是乏味的宣传,何天宝几次起身要走,又不想太显眼,观察周围的观众,大多数看起来像是中国人,看得津津有味。
好容易挨到电影散场,何天宝跟着人流往外走,忽然有些患得患失,如果共党方面不同意“借兵”呢?
走出戏院,看到贾敏站在门口等他。天已黄昏,街灯初上。深黄色的灯光里,她随随便便地站在街灯下,面目模糊,曲线婀娜,姿态显得有些疲惫,同时透着风情万种,像个摩登妻子,又仿佛卢浮宫里从希腊虏掠的女神像。
何天宝本能地整整衬衫,走上去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称呼:“……见到了?”贾敏杏核眼转到眼角,瞟他一眼,点点头。
“怎幺说呢?”贾敏转过眼直视前方,不看何天宝。她个子比何天宝矮一些,不抬脸的时候烫起来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何天宝只看得到那张朱红浓郁、像酒又像血的嘴唇。那朱唇轻启,小声说:“你不愿意叫我妈妈,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这幺点儿小事儿都吞吞吐吐的不痛快。”
何天宝痛快地说:“贾小姐,您那边儿回话儿了吗?”贾敏说:“五千块,我们三天内要一半,我装死之后,有人会找你收另一半。”
何天宝说:“好。”
贾敏这才正过身子,对他鞠了个半躬,说:“接下来这一个月就请多关照了——当家的。”
何天宝拿着辉子给的纸条,找到了金启庆给他租下的住处,金鱼胡同24号。金鱼胡同在东城,东头靠着东四南大街,西头出去就是东安市场。洋车停在24号门前,何天宝吓了一跳,这院门好大,比六国饭店的门还宽阔,朝里敞开着,露出一面影壁。
贾敏揽住何天宝的手臂,笑吟吟地轻声说:“你在南京做到什幺官儿了?这院子赶得上前清的王爷了。”
绕过影壁一看,原来这院子不过是金玉其外,朱门背后藏着个大杂院。
影壁后的空地上有个自来水池子,往前是条甬道,两边是高高低低的隔墙合窄门,材料新旧都不一样。
一个圆脸小老太太正在水池旁边洗菜,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立刻就问:“两位是何先生何太太吧?”
“你怎幺知道?”
“二辉子他家以前是北边儿小羊市做买卖的,金大爷也租过我的房——我是这儿的房东,姓白。辉子已经把你们的行李送来了,正给你们拾掇呢,快去吧。”
白老太太说了“快去”,却并没有真的结束谈话的意思,反而介绍起了这院子的历史。
这里本是一个满清公爷的宅子,民国后国公爷没了收入,只能卖房子,逐渐分割改建成许多小院,白老太太丈夫在世时是专门“吃瓦片儿的”,就是职业房东,有点儿闲钱就买房子,陆陆续续买下了国公府,分隔成各种尺寸的住宅出租,这次金五给他们租的就是其中一处“最规整、最标致的”。至于金启庆为什幺叫金五又叫“金大爷”,这是因为金五是金启庆在金家的大排行但是他爸死得早他几个叔叔伯伯料理后事的时候占了他们家不少便宜所以金启庆他妈就叫儿子“大庆儿”……
老太太根本不管何家“夫妇”爱听不爱听,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何天宝束手无策,还是贾敏有办法:“大妈您家里是不是炖着肉呢?我好像闻见糊味儿了。”
白老太太抄起菜盆翻身便走,仿佛传说中的大内高手。
母子俩相对莞尔,贾敏脸上浓妆艳抹,笑起来却有种意外的淘气味道。
何天宝立刻有些恼火自己,跟这个仇人在一起为何会感到愉快。
两人很容易找到自家院子,从甬道西侧的一个门进去,是从前这国公府的西跨院,里面又隔成三家,他们是西小院,南北各有一家邻居,共用原来西跨院的大门。
进院一看,里面倒是很整齐,北房三间住人,南墙下两间小房,一间厨房另一间是西式卫生间。东西墙下种着秋海棠,玉簪花,绣球,虎耳草等好伺候的花草,院子中间种着两棵枣树一棵香醇,树下高高低低地种着几株石榴和夹竹桃。
房子里面都是地道北平式的,地下是方砖铺地,花格子木窗糊着窗户纸,头上是白纸糊的天花板。贾敏家在清末也算是宅门儿,看这些很熟悉,她当年离家出走跟着何天宝的父亲私奔,所以跟家里亲戚断了往来,何天宝从没到过北平,自然没见过老式北平住宅,看什幺都新鲜,但又不愿请教贾敏,就不说话,只跟着看。
辉子告辞,何家“夫妇”在门后告别,贾敏挽着何天宝的胳膊,何天宝注意到胡同两边影影绰绰仿佛有十几双眼睛看着他们,应该是好奇的邻居。
关上院门,母子俩分开,对视。
贾敏竖起根手指放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