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手中剑反手往后一掷,嗤一声入肉响动,一剑穿心。一身囚衣的人瞪着眼缓缓跪倒下去。元策回过身,掌住剑柄,拔剑而出。血溅三尺,不远处噼啪燃烧的篝火一闪一闪,照见垂落的剑尖滴滴答答淌下的浓稠汁液。风一吹,浓重的血腥气在这暗黑的荒野弥漫开来。元策抬起手曲起食指,拿指关节轻擦掉脸颊的血,睨向脚下没了动静的人——“你也知道今夜是正月十五。”“那还赶着这日子流放到我跟前。”“害我未婚妻都没看灯。”上元翌日, 清晨,一封加急信报自百里之外送达皇宫内殿。兴武帝坐在案前垂目一看,冷笑一声。“陛下, ”一旁内侍斟着茶问, “发生何事了?”兴武帝捏起信报一角, 朝边上一丢。内侍低头看了眼,大惊:“哟, 钟家满门男丁流放途中逃逸, 好大的本事!”兴武帝侧目看他:“是钟家本事大,还是沈家的小子本事大?”内侍沉吟片刻:“这生不见人, 是逃逸, 死不见尸, 也可以是逃逸……若是后者, 看来钟家这案子果真是沈小将军的手笔?”“依你看, 他为何如此?”“康乐伯所贪并非河西的军饷,恐怕沈小将军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莫非是为着去年五月沈家兵败那一战……难道康乐伯曾从中作梗?”“若真如此,何止一个康乐伯,”兴武帝指指河东的方向,“都是朕的‘好’臣子啊!”“这样看来,沈小将军虽胆大妄为, 也算替陛下分忧了,眼下不到与河东撕破脸面的时机,陛下拿沈小将军这把刀去迎那河东的剑, 实是英明之至!”内侍溜须拍马着安抚天子的怒意。“只是看如今的沈小将军,论智谋可四两拨千斤,论行军打仗之能, 后生可畏,论心性,狠辣果决,恐怕当年在京之时也未必当真那般的不着调……这样一把刀,不知会否太过锋利,伤到执刀的陛下呢?”兴武帝接过内侍奉上的茶,低下头,轻轻吹散氤氲的热雾:“既是一把刀,朕要他指东,他便得指东,朕要他归鞘,他也得归鞘。”同一时刻,驿站上房,姜稚衣被晨光刺醒,困倦地眯着眼转过头,看见身侧半边床榻空荡荡,奇怪地伸手探过去,摸到冰冷的被褥。“阿姊?”姜稚衣醒了醒神,从榻上坐了起来。驿站只有一间上房,昨夜她与宝嘉阿姊同睡一榻,一道合的眼,睡到半夜醒来却发现身旁没了人。她问谷雨阿姊呢,谷雨答,公主说睡不着,出去吹吹风。因白日赶路太累,她当时实在困得很,也没多想便很快又睡了过去。可眼下阿姊还是不在,摸着被褥都没有余温,像吹风吹得压根没回来过。“谷雨?”姜稚衣朝外喊道。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熟悉的乌皮靴跨过了门槛。“醒了?”元策穿了件清爽的翻领袍走上前来。“阿策哥哥,你看见宝嘉阿姊了吗?”元策在榻沿坐下,回想了下——一夜来去百多里,杀完人又做了毁尸灭迹的表面功夫,他也才刚回驿站,方才进院的时候正好看见李答风从偏房出来,转身阖门的动作十分之轻,像不想吵醒里头什么人。“可能看见了。”“什么叫可能?”“就是——”元策斟酌着道,“看见了李答风。”姜稚衣从他不方便说的神色里揣摩出了答案。“……我就说这正月十五晚上的风那么冷能吹吗?原来吹的是李答风!”姜稚衣满眼惊讶,想这两人昨日傍晚还连同桌用膳都不愿呢,到了夜里都能同榻而眠了,宝嘉阿姊可真厉害。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自怜地抱起肩臂:“那我昨夜原来是一个人睡的?我居然在这荒郊野岭的驿站孤零零一个人睡过了一夜……”元策:“过都过完了,还能怎么着?”姜稚衣一把搂上他脖颈:“那我以后也学他们,我也要跟你睡!”元策垂眼一顿,挑眉:“算了吧,小孩子学什么大人。”“什么小孩子大人的,这话宝嘉阿姊能说,你怎么能?你才长我几岁!”“但我长你见识。”元策拿指关节敲敲她额头。姜稚衣皱皱鼻子躲开,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凑近回去:“对了,昨夜你不在,我……”“嗯?”姜稚衣说到一半一顿,往他脖子上嗅了嗅:“你身上怎么好像……”元策后仰着躲开她的鼻子。
姜稚衣追上前去,扒拉着他的衣襟,一路从他脖颈往上嗅,嗅到发根:“好像有股血腥味儿?”元策方才只来得及冲了澡,还未沐发。“鼻子这么灵?”元策弯唇,“昨夜出门打了只野兔,今日烤野兔给你吃。”“所以这是……兔子血的味道?”元策点头:“方才要说什么?”要说,昨夜他不在,她和宝嘉阿姊一起做花灯,宝嘉阿姊做了一只狐狸灯,她做了一只——姜稚衣缓缓偏过头,看向挂在窗沿的那只兔子灯。“……算了,没什么了。”已到了启程赶路的时辰,元策见姜稚衣还犯困,连人带被衾将她抱了出去。屋外待命的玄策军面着壁眼观鼻鼻观心,姜稚衣缩在“蚕蛹”里被抱进马车,在榻上接着补眠。临到队伍出发,宝嘉也没出现,听说是睡得起不来身。李答风便暂时逗留在了驿站,说等接应宝嘉的人马到了,再赶上去与元策会合。再次踏上西行的路,姜稚衣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白日坐一天马车,夜里在驿站落脚,如此按部就班,顺顺当当走了半个月,到了二月惊蛰时节,雨水多了起来。起初只是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穿件蓑衣打马并不耽搁行路,后来有天晚上下了一夜雨,道路泥泞到了马车无法通行的地步,只得在驿站等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