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普天上下,静鞭三下响,哪个神仙不衣冠拜他六元儿冕旒?但眼前这个“救命恩人”,除了给他两件取暖衣物,与他一起深夜团火默坐,再没别的像样举动了。简慢无礼到姓名也不报,连轻飘飘地打个躬儿都不会。
六元儿心里实难服帖。他乃第一名门阀阅之独子,呼声最高的未来三界之主,六部最强者,头一次要靠别人保护,这个刚性的男子汉觉得十分丢份。
以至于腹中很有点饿的光景,但六元儿就是不吃一口他给的饭,熬鹰似得瞪着他,终于憋不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喂,你叫绑票的吓怕了,见到本神一句话也不说。”
见他不回答,六元儿心里翻腾得厉害,半晌才勉强道:“你叫什么名,还不报上来,回去我禀母神记你的功…升了官,有你挺尸的时候呢!”
那人还是闭着眼睛。
六元儿何时受过这样明晃晃的无视,一怒之下飞电绕身光闪烁,须臾黑云西北来,如盖如轮。一个明闪,天好似要裂成两半似的脆响一声,转瞬又恢復了黑暗。
“呼”的一骨碌翻身起来,一个箭步蹿上去,虎势雄雄把几人高的巨石哗然翻起:“再不说话,本神现在就杀了你!”
但这似乎没有构成设想中的威胁效果,那人一呼一吸的身体起伏都没变一点。
可是因为这么大的响声,黑暗中许多双幽黄色的目光迅速投了过来。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分,魔气极浓。
那人才道:“云蓝华。”抬眼看了他。
其眉宇俨图画,一种神圣的失真。
映着篝火,他的面容还是很白。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什么是手,什么是衣服。珍珠千斛量不尽,瞻彼皓月,不如他这般扬辉于天。
一身是胆的六元儿,与他对视仅此一霎,浑身像是泡在冰水里,噤得气也透不过来。
对方像是没有深夜对坐谈心的意图,在这间洞穴之中一起烤火,只是路途之中就地休整,随时可能重新启程,将他中道相弃。
于是六元儿突然一阵气馁,局促不安地坐下,装作在旁拨火,看了几眼油滋滋的烤鹅,脸红得像吞火食炭:“哦,我叫六元儿……”
听到云蓝华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六元儿才暗透一口气:“对了啊,人人都说虞渊是三界最危险的地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逐劫而来。”
“唔?”六元儿正淋淋漓漓地大口价撕咬着鹿腿,扭了一下脸,并没在意他话的意思,但嘉奖他及时回话的态度,“不错!”
六元儿砸吧砸吧叩齿三声,一道烁金流火似的金蛇从云层中猛蹿出来,从天坠落收在掌中,居然化为一口璀璨金刀,色赤如火,自豪道:“这是母神给我的‘龙门百尺’,就奖给你今天救驾。”
云蓝华没看,没受。未几,六元儿顿时脸色黑沉沉乌云峥嵘而起:“瞧不起本神是吧!”
可是六元儿感觉:这人真能让人犯紧张,自己莫名很怕在他跟前犯错。不说话就不会出错,所以沉默最显得合理,始悟了至静不动之理。
过了一会兀自又有点懊悔,将这口切玉如割泥的金刀撇在地上,神色多少尴尬,道:“算了,晓得了……你是瞧不上它。”
“法门平等,无有高下。”云蓝华道。吐字不疾不徐,雅达庄重。但永远结了冰似的。目光也冷,岑寂,像出鞘一尺的霜。
六元儿沉吟片刻,头一缩,取下脖子上一圈珠链,郑重其事地在手里盘了整齐,神秘地压着嗓子道:“那这个给你。我不爱欠人家的。”
“这叫九九金刚乘,可是个宝贝!”六元儿高傲地仰起了脸。
云蓝华仍是静坐不语。六元儿连遭如此冷遇,睁大了眼睛,恨不得把刀拿起一拐打过去,可是翻着眼想了想,暗自掂掇几下,过了一会倒自把自劝服了。
他见了太多阿谀的笑脸、争附的马屁,那些人个个趋柔媚,第一次见到这种混沌未凿的天真人才,便道:“行吧,随你!”说出来,心平和地自己也感惊诧。
很快,六元儿好战的本能、急脚鬼脾性发作,继续道:“我看你本领不错,这样,你和本神比试一场,你输了就从今往后发誓服从于本神,把你最得意的本事奉献给本神!唔,就定在七日之后。你瞧,这九九金刚乘上我给你留一颗,空着,不给别人……”
六元儿自顾自滔滔不绝,见没回应,便又喂喂喂地叫他。
云蓝华侧颜注视。
六元儿仓促之间,猛地感觉自己必须要说点发人深思的名目,好不容易启动的对话才能够顺畅进行下去,心里急急计议一阵,道:“你别小看它,它有名字的,叫……叫作‘露’。‘银河昨夜降醍醐,洒遍坤维万象苏。疑是鲛人曾泣处,天池金莲捧真珠。’的‘露’。你说合适吗,好不好听?”
比起韩世卿能说一套又一套的治世之理,东王子能做得花团锦簇的文章,六元儿经常被烘托得有点脑袋空空,这是连他自己也不争的事实,他也不屑当个斯文人,当个赳赳武夫,不怪自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