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下一向称檀弓为九帝,应元听来,是合了“小老九”的蔑称,很是顺意。即便隔墙有耳,九也是大天帝某个道号的头字,总之两头都顾着了。
应元一向知道可韩多谋善断,但若总是一口讚成,也就显得自己无能,但他讲得实在是理,不能反驳,便转头髮泄情绪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又如何不恨!但又如何能忍?丈公可听说了?母神还要给他赐寿礼,一口德讚紫宸功扶道极十方赦苦上方宝剑,光数数这是多少字?昨日远远见了,真亮坏本神的眼睛。”
“唉!”应元把手往腿上一拍,刚吃了一口的瓜掼在地上,“他有多少能耐?我看是在母神跟前摇尾巴的本事!说甚‘愿力无边,神功第一’,本神还比他不上了?”
可韩道:“谬哉谬哉!仙凡异质,诤秽志殊,哪里能够并论!”
应元哼了一声道:“他天天有闲有心情十个地方去赦人家的苦,我看因为自个没吃过苦……”
可韩听罢,笑道:“殿下颖思,苦头这可不就来了么?”
应元挑个眼色,算是追问。
“明的是没有了,暗的倒很难讲。”可韩道。
“怎么个暗法?”应元看他似有真章,刚刚平静一点的心情,又起大波澜,忙道,“有何妙法,赶紧赐示一二!”
“难倒也不难,尽在殿下机断之权罢了。”可韩道,“恐泄天机,深为不便。”
附耳过去,应元才听两句,心中猛地一悸,越听越惊,几次都坐不住。但是大半柱香之后,只见他狼鹰似得眼睛射出精光,惊喜揖道:“丈公真乃我再造之师也!一场及时雨浇头,丈公提点的甚是,一场好戏几乎给我砸了。”
他长天白日的守着戒律,已是没劲极,逢此巨大乐事,端起酒杯来“咣”一声咽了。开了怀便毫无节製,一霎功夫几坛都喝光了,因邀可韩道:“丈公也快进些,权是给小老九发喜丧了。”
“待到大鱼咬钩,时机成熟之时,殿下若再往之,便一是支应公事,是乃天命有德,天讨有罪,建立馘毒伐恶之功;二则奉扬正化,博施济众,敷恩泽以无私,为盛治之极致,岂不伟哉,必传万载千秋美谈。”心知话已点到穴位,可韩笑着替他续上酒。
几盅上脸之后,可韩也渐尔露骨言语:“如此这般,隻怜那九帝一股春梦做到如今,还不晓得此行好则成了无巢之鸟,坏则变为刀下之鬼。这一趟‘十方赦苦’,怕是有进无出,有去无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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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弓一足甫踏入,整片深林都颤动起来。草叶簇簇响声,魔气激荡在空间之内,愈似大江奔涌,长河起浪,熏蒸得人头盖骨发痛。像是它们本身具备着生命,因为他的到来而苏醒。
这里真是险难罗网的绝地。叶子像勾,结出的果实瓜一般大小,剖开来是肉是人肉,籽是人牙。盘居在硬松枝上的毒虫,鹦鹉似得怪嘴开合不定,蛰得人脸上留下一道道的血。阴神出游的魔鬼一个个神色呆滞,如行尸走肉般拖步走来。忽的后肩一凉,回头望见一双鬼手,枯萎的皮肤如同一张薄纸贴在骨头上。数片污秽的泥淖里,掉满了天兵利器,想来是过去的折戟者之所遗。
永夜的天空下,有着种种奇异语言的痛呼、愤怒的喊叫,令人想抓起满把的泥土塞到嘴里,迫使它们安静下来。犬牙形状的湖面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沦陷一次,将一干生物等尽都吞没。一切众生都沉没在贪嗔邪见的深渊当中。
可是檀弓脸上却没有一丝忧惧之相,魔潮之中,好像身处花草云霓境界神奇,裙褶绦带临风飘举。他看这些魔物,仿佛在看一群游戏的仙童。许多悲声震动他的耳鼓,但这里的不幸不能触动到他,这里的火焰也不能伤害到他,无物可以退失他的道心。所及之处,罡气清开了阔及数里的区域,身上金光慑得猛兽们眼缝也开不得。
檀弓见今日并非天上换宿之期,夜空却大星奔落,小星移位,南斗不见,北斗伏藏,正是三界四天闭塞,最为浊炁奔行的时候。他左手结印,右手子文,取北熙吹之,次吸南方炁一口,连诀吹去。两手斗印劈开,拍破炁晕,红晕化作毫光,罩覆其身,如坐车轮中。如是所到之处,恶逆难萌。
越过一座座沙丘,荒凉得好像天地都在缓缓漂移。按地图所示,此时已快行到第一个“山魈精魅黄泉”的尽头了。
只见一片寸草不生的原始地貌中,那本应该涌出泉水的孔穴,却流出大量沸腾的硫磺与酸液,一隻镶嵌在大地中的眼睛一般,狰狞地看着天空。大泉周边点缀着许多天青色的小泉眼,如小星星围着太阳。周遭被腐蚀的斑斓花土、红黄相间的草滩、环带状的沉淀物,如同露着饥渴的唇齿,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震撼壮美之中,另是一种恐怖。
泉边土质十分疏松,踩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一不留神便可能陷进去。檀弓走近了才看清,那泉眼形状四方平阔——竟像极了一口不大不小的剑鞘。
檀弓眉蹙正紧之时,却听身后有呼救声音。
那人被一群魔兽堵截,原本一个打滚向前翻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