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禁战栗,小声道:“父亲,你的意思是——”
“嘘,噤声。”
司马懿为人谨慎,唯恐隔墙有耳,导致全族惹祸上身,难得地露出阴狠之色:“且记住,不论如何,都不可跟他人讲起来。为父一生谨言慎行,自入仕为官,便恪守此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祖武皇帝就是雄猜之主。建安六年,太祖闻为父之才,欲辟为官。为父见汉室方微,不愿屈曹,辞以风痹不能起居。我常年卧床不动,太祖兀自不信,派密使夜往探之,看看是否真的有疾。”
这一桩将近三十几年前的往事谈起来,司马懿脸上仍是略有惧色,虽然曹操早已亡故,可谈起来仍有余威。
司马师从未听父亲谈及此事,心下一阵胆寒,问道:“后来呢?被密使发觉是装病的么?”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若知是装病,恐为其所害,为父僵卧于床,密使挺剑刺我,只抵眼睛不过毫厘的距离,我依然一动不动,密使以为我是真的患疾,这才离去。”
“父亲受苦了。”
司马师心想父亲竟能隐忍到这一地步,若是长剑再刺近一二寸,可就当场要命了。试想若是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或许能忍得住僵卧不动,可脸上细微的表情,必被密使所察。
要以这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当真是千难万难。
司马懿冷笑道:“武皇帝为人多疑,偏信什么鹰视狼顾、三马食槽的谶言,我多次示之以忠,不敢稍露迹象。文帝继位为人宽厚,设立的九品中正制也偏向我等世家大族,使文帝得世家之望。临至托孤,为父与司空陈群排在末辅,曹氏宗亲排在前头。而这一次……”
司马师心中不禁一跳:“父亲的意思是,陛下若是不幸驾崩,仍旧托孤于父亲?是了,父亲毕竟是三朝元老,且功勋卓着,陛下托后事于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谈到当今的圣上,司马懿尤为忌惮,阴森道:“可别小瞧了当今的陛下,他的心思之缜密,为人之刻薄寡恩,决非常人所能想象。只可惜了他这个年纪,如能天假二十年,或许会不一般,可如今……也仅此而已了。”
司马师犹豫道:“若是陛下驾崩,恐怕就要从辽东撤兵了。”
“为父回去即可,尔等留下。”
他沉吟少许,低声道:“陛下龙体垂危,必召我班师回朝。可辽东未平,我一人回去即可,你则以戎卫边患之名,留在幽州。名托御敌镇守边关,实则养寇自重。”
顿了一顿,沉吟道:“毌丘俭为主帅,你为副将,要想办法分走一部分的兵权……到那个时候,即便朝中有变,也可以有个照应。”
司马师心中大震:“朝中有何事?”
“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必然想办法攻击、排挤于我,铲除异己之事,历朝历代自古已然。”
司马懿不屑一笑,哼道:“自曹休、曹真死后,曹氏宗亲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陛下是聪明人,会使左右平衡之术,托孤者肯定是宗亲跟大臣各半。”
“是,陛下为人……着实不凡,每当进宫,孩儿总是谨言慎行,生怕为陛下所忌。”司马师答道。
司马懿捋须道:“陛下是聪明人,可也为聪明所误,膝下子嗣中的清河王、繁阳王未及成人便早夭不寿,仅存剩下的九岁曹旬、八岁曹芳。曹旬体弱多病,难堪太子之位,这样算下来,顺位继承人也就只有曹芳一人了。”
“陛下怎会选一个八岁孺子为帝呢?天下之况,岂是八岁孩童能治之?”司马师不解地问。
司马懿冷冷道:“此处就是陛下的缺陷,宁愿选一个幼子为帝,也不愿在宗室择一个成年青壮为帝。想来也简单,自家之帝位,不是亲生骨血,亲侄亲兄弟也不愿传让。陛下擅长帝术,宗室跟大臣中择出托孤之臣,互为角逐抗衡。过得七年八载,少帝长大成人也就可执掌朝政,无需辅政大臣。至于争斗的老臣与宗室,谁在博弈的争衡中失势、下狱、丧命,陛下并不关心。”
这番话透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在司马懿的口中娓娓道来,便好似再闲聊家常琐事般,并无太大的波澜。
司马师心中不屑,说道:“陛下也是谨慎惯了,既是托孤,朝廷内外风雨不休,就该在宗亲骨血中择一人揽政,待少帝长大后,取回权利就是。”
他此番说辞,觉得曹睿小家子气。
却不知历史上的司马师后来也碰上这样的情况,儿子司马攸虽然才华横溢,富有清名,可毕竟十岁而已。司马师为求稳定,只得临死前把大权全部给了司马昭。司马昭倒是争气,励精图治的灭了蜀国。
可问题就在于,司马昭的权力是来自亡兄司马师,生前也一直跟司马攸保证王位将来是你的,眼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