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回到青山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耳边还有陆陆续续的铁锤凿击的声音,砰砰嗙嗙的,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来,青山里村民最喜闻乐见的声音了。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一锤子接着一锤子地往下敲击着硬邦邦的木头,青山里百姓就这样拉开了幸福生活的序幕。
朱安按着手中的刀柄,跨进熟悉的自家宅院,自小闻惯的各种木头的香味,让朱安心里变得格外的平静。
院子里,朱富听见了自家院门推开的声音,回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回来。
“爹,某想出去闯荡闯荡了!”
朱富身为青山里的里正,近来往来临邛频繁,所以听到的消息也多了些。
听见儿子这样一说,朱富放下了手中的刨子,坐在了一块大青石板上,在浓黑的夜色中看不清任何表情,语气却格外的意味深长地问道:“去南中吗?”
朱安回答的格外简短却坚定:“嗯!”
朱富沉默了好久,才听他用着复杂的语气回道:“你个兔崽子的想法很好,那位卫军候……不对,现在应该叫做卫将军,这位卫将军是一位值得追随的人!”
朱富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儿子宽阔的臂膀、胸膛和后背,感慨着说道:“唉……老子年纪大了,只能带着这些人窝在这里讨生活,可你这个兔崽子不一样,长得虎背熊腰的,适合出去闯荡闯荡了!”
朱安听见了自家老爹的狂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某这身躯不算什么,夜郎柯那个蛮汉才是真正的虎背熊腰,杵在原地就跟做小山似的。”
“临邛矿山的夜郎军候?”
朱富对这人有点印象,觉得自家儿子对他的描述十分贴切,人长的确实是和一座小山一样。
朱安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老韩串掇的,这个关中汉在外闯荡惯了,眼力见还是有的,觉得跟着卫将军前往南中,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朱富感叹道:“能从关中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到底不是寻常人啊……”
……
……
临邛矿山上。
李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拄着拐,头顶上有一片遮阳的凉棚。
他很幸运,在吃人的临邛矿山中劳作了几十年,仍旧活了下来。
这得益于他经年累月的采石经验,正是因为如此,如今他被临邛矿山的大多数矿工打心底里十分敬重。
虽然年迈无力,大字不识,可如今临邛营的许多屯将,什长伍长都跟随李翁身边学习看山脉摸肉石的经验,期间他们的态度都十分尊敬。
李翁年纪大了,但还是保持着一个月进几次山的频率,指导新来的临邛矿工。
李翁伸手擦了擦额头上黑汗,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采石曲军候夜郎柯盯着对面的山岭发呆。
李翁和夜郎柯打的交道久了,深知这位人高马大的蛮夷军候,心底还是十分善良的,于是李翁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夜郎柯的身边,沉声问道:“夜郎军候在想什么呢?”
“某……”
夜郎柯顺口就想回答,可一抬起头发现来者是李翁,曾经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矿隶,略微犹豫了一阵,待想明白了李翁可以是他吐露心声的对象时,才缓缓开口回道:“某在想一件事,该不该离开这矿山了……”
闻言,李翁顿时心领神会,笑着问道:“夜郎军候是打算投效到卫将军的新军中去吗?”
夜郎柯一阵讶然地看回了李翁,显然没有知道自己心中的盘算会被李翁知晓,想了一阵,夜郎柯这才木讷地点点头。
李翁笑了笑:“夜郎军候不必奇怪,这两三日临邛最大的事情,不就是卫将军回来要招募兵勇了吗?不止夜郎军候动了这样的心思,听说朱军候和韩军候两人已经向季校尉请辞了!”
夜郎柯生性孤僻,平日里除了临邛府衙下发生产任务的时候,与其他同僚碰头外,其余时间夜郎柯一直是独来独往,故而不知道这些事情。
相比于朱安和韩能两人,夜郎柯显然有顾虑的多。
毕竟他自小就被扭送进临邛矿山,到如今近二十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矿山,每日见到的都是矿山上的草木,听到的都是矿隶矿工们的号子声。
临邛矿山,就是夜郎柯的世界。
所以他在犹豫,他在徘回,他在彷徨……想着自己要不要跨出那一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今日临邛矿山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山间的凉风穿过峡口,吹在夜郎柯的心头,十分舒适。
没有狂风暴雨的阻拦,也没有流言蜚语的恐吓……
但夜郎柯还是退缩了,他觉得待在临邛矿山,这么活下去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关于故乡,关于亲人的记忆早已经变得模湖了。
只记得那是一处群山中的小山村,村子四周生长着大片的竹林……除此之外,别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