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活得久,就要看着万千繁华终得落幕,瞧着历史长河惊鸿一瞥完重归黯淡无光。独自度过星辰流转,似水流年,到最后,什么都丢了,只剩手里这一条烂命。”
池离言不懂。
对于才活过二十多年的他来说,她的话太过深奥。
又或者,他永远都达不到那个境界,他还年轻。
因为他渴望活着,尚且对生命有一种敬畏,所以他不懂江莲口中的烂命是什么。
活着就行了呀,在乎那么多干嘛呢?
师父从小就教育他,活着最重要。只要活着,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看,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可以玩。
也许能找到一朵不知道名字的花,也许能路过一座直入云霄的山。
还有,灯火阑珊处站着的,注定遇到的人。
见他半天不吭声,江莲问:“你喜欢活着?”
“废话,谁还喜欢死着?也是没这个机会体验。”池离言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话出口又有点后悔。
难道她的意思是,这些都没兴趣,还是对杀他的兴趣更大些?
他立刻在脑子里脑补一出生死大戏:
他,是年纪轻轻的正经修士。
她,是年过万载的反派神仙。
她总是想强取豪夺他的性命,这让他很是苦恼。
就是说,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快想想,还有什么是能让自己保命且让她感兴趣的事情?
江莲伸手覆上他的背,“你咋出这么多汗?”
池离言擦把汗,“害,热。你不懂,年轻人都这样,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说完,他觉得他好像又不小心在雷区蹦了个迪。
没想到的是,背上的冰凉感稍微稍纵即逝,继而是更大面积的寒意。
江莲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走两步。”
她居然没生气?
池离言不敢怠慢,背起她绕着剑场走。反正猜也猜不明白,逆来顺受丢人吗?
不丢人,习惯就好。毕竟他打小就能习惯别人对他的恶意,相比之下这都小事。
说来也是奇怪,江莲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但对池离言一次又一次超乎界线的无意识试探却讨厌不起来。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份美好在池离言张嘴说话的时候被打破,“这速度如何?”
“闭上嘴,走你的路。”
“好嘞。”
江莲屏息凝神,其实以她的修为,不睁眼也能感受到万物的灵气,可她偏偏用体内其他地方的修为封印住眼周,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
“我喜欢听戏。倘若有机会,我们去梨园看一场霸王别姬。”
‘嗯。’池离言在心里答着,谨记她让他闭上嘴的命令。
不过这句话怎么听着不像对他说的呢?
“永远别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一句两个字的话,都可能有一个字是假的。”
‘那对于只说一个字的呢?该信几个?’池离言险些问出声,觉得江莲今天莫名其妙的。
“也别相信我,别揣摩我。有时候我说要杀你,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杀你。但有时候我说不杀你,才是真的要杀你。不管我如何说,你都在死亡的路上周而复始,换个角度想,你同时也在复活的路上循环往复,你由此获得了永生,这何尝不是对你真心的祝福。[1]”
池离言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您倒是直说,到底杀不杀我?我不想要永生和祝福,我这人没理想,就想得过且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江莲从他背上跳下,“对,还有,以后不许带别人来前山剑场。困了,睡觉。”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池离言站在原地重复一遍,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这应该是,活下来了吧......?
毕竟他又不姓伯,他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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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话的确不是对池离言说的。
至于究竟对谁所说,只有江莲自己知道。
有时情绪到了,总要找个宣泄口。
她回到住所,将茶杯里的茶水倒个干净,把茶叶一片一片放在纸上吸干。
“如果是单数,我就不该把贪生怕死的池离言跟仙君搞混。如果是双数,算了不可能是双数。”
她伸出指尖,轻轻掠过茶叶根。
茶叶根残留的水渍沾染到她指尖上,就着点点烛火,江莲仔细地开始数。
“一,二,三......”
“二十八。”
双数。
她不信邪,又数一遍,还是二十八。
她噘着嘴,故意把一片茶叶扔到地上。
怎料窗户未关严实,夜风顺着窗棂钻进,悄悄地趁她不注意时掠过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