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锁子甲沉闷的撞击,火光下行进的剪影被九曲游廊肆意扭转变形。
皇帝的死让年轻的太子五味杂陈。
父皇连同他有过五个儿子,大儿子在潜龙时夭折,隔年江氏有了他。听闻他刚出生时帝后还很恩爱,二人度过了琴瑟和鸣的时光。不过自打齐循能记事,他的父皇就已经成了沉迷声色的酒囊饭袋。若非王朝庞大的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暗自形成巧妙的平衡,辛苦打下的江山恐怕早已断送。
既然皇帝既不是合格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君主,他一点也不必伤心,甚至应该解忿,齐循心想。去兴庆殿需绕过文华阁,齐循的视线掠过长阶,脑中忽然浮现父子间最后一次交谈的情形。
当时皇帝质问:有人上奏说太子近日厮混于乐坊、形迹不堪,你作何解释?
他懒得解释,也无从解释,只道:父形子肖,何过之有?分辩无用,不如不说。
一番话将皇帝气得直抖,捡起手边的酒樽朝他掷来。
齐循轻巧躲过,而那金樽应声滚落石阶,琼浆流泻满地、散出酒香,令他有种昏昏欲醉的爽快。
可现在这爽快简直成了沉重的巨鼎,压得他喘不过气。
行走间齐循受了推搡,靖南王上前扶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唐将军谋逆已是板上定钉,殿下一会儿万不可为他分辩。
这更是荒谬,齐循完全清楚唐乞的为人。
建业八年,唐乞武举登科赴任兵部,他为目睹武状元的风采甚至逃了杜太傅的课,可怜顾东华等几个太子伴读替了他一顿板子。
四年后西南节度使召署列将出征党项,大军受困于邯山,唐乞任金吾卫将军,率孤军横档寇锋、杀出重围,少年英雄,一战成名,身在京中的齐循一边击节赞叹,心叹相逢恨晚。
不久王朝的军队攻泾原、镇北庭,唐乞屡立奇功,击退定州、宿州叛军,遂封骠骑将军,齐循把结交之意悉数融进庆功宴的把酒言欢。
直到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齐循才知道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其实性情莽直赤诚,毫无城府。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恰恰唐乞又命丧黄泉、无法陈情,齐循笃定他是被算计了。
只是他想不通,那些人能拿什么去胁迫一个武艺卓绝、身居高位的将军?
剪灯烛的宫人早被撤下,兴庆殿陷入昏暗,唯有悬梁的灯笼留有一线逼仄的红光。
殿内臣工列道两旁,神情各异,窃窃私语。
太子秉性纯善,绝不可能干出这等事!其中一位愤然道。
你刚回京,不知帝后关系不比从前了。另一个冷笑,之所以勉强维持,只是圣上仁德,念着镇国公年事已高,要他安享晚年。
是了,依这情势,一旦国公府失势,萧贵妃所出的五殿下又长大成人,东宫易主也是迟早的事,何不先下手为强?
我等再不愿相信,唐乞行刺却是众目睽睽。有人叹息,太子许是受了他的蒙蔽。
其他人就摇头,太子和唐将军交好,就好比刘邦和韩信脱衣以衣,孙权和鲁肃抵足而眠。是派系同党、根株结盘。要说他毫不知情,这
未必不是有人狼子野心,设计陷害。说这话的人以目光示意为首的萧丞相正昂着肚子,神色高傲,不把众臣议论放在耳中。
大人慎言,空口无凭。
你们议论太子难道就不是空口无凭?
一旁的武安侯默默将众臣的反应收归眼底,心想倘若先皇知道竟无一人哀悼他的死亡,不知做何感想。
此时靖南王一行领齐、顾二人上了大殿。
萧丞相见到齐循,有如嗅到腥味的秃鹫,抬手指来:殿下何苦自投罗网?你结党营私、罔顾纲常,今日这一切到底谋划了多久?
忽遭这一顿含血喷人,齐循心中微恼,面上带着几分嗤笑抬眸:萧丞相疯狗似的咬人,倒是经年累月了。
萧丞相于是还口,齐循,但愿你沦为阶下之囚时,也能有如此精神趁口舌之快。
横空忽有一道声音响起:谁在直呼太子名姓!
有宫人出来尖着嗓子喊了句皇太后驾临。众人看去,太后由侍女搀扶落座高台,面上隐有悲楚之色:我皇儿刚死,现下又要逼我孙儿去死吗?
一身素缟的太后看起来只是位哀恸的老妇人,很难想象她曾随开国之君南征北战、平定中原。时光和权势赋予的肃穆威严正如同无形的屏障,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众人在那道悲楚的目光下噤声低首,殿内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哀鸣。
齐循敏感地察觉到皇祖母投注于自己身上饱含着温情的视线。他止水似的心没有为奸臣的辱骂掀起分毫波澜,却因为这份温情受到了创伤。
太后想必能体谅臣之哀怒至极。今日太庙祭祀,太子殿下不知所踪,偏偏他的亲信谋逆,天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总不能让圣上白白丧命啊。萧丞相振振有词。
你倒是比我心急。太后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