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今上龙御殡天后,朝堂的格局可想而知,主少国疑,后宫干政,虞妃的地位将会是太后,她左右着小皇帝的决策,她若透露出对某位大臣全心全意的青睐,恐怕效用比任何皇帝的宠信都更可怕,足够那人权倾朝野。
孙善正神情冷淡,甚至带着厌恶:“胡扯八道,总有你这种人,论事不求实际,攀扯到稗史阴私上哗众取宠。”说话时,他用余光时时注意着瞿清决,感知到对方站了起来,他的眼神随之扬起,沉稳温柔,深褐色的幽亮眼珠凝在瞿清决脸上。
“我想杀你,孙善正,你抓紧滚。”瞿清决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先前在荒野里处处照顾他,让自己潜意识里低估了他,忘记他是怎样一个城府极深玩弄人心的高手。如今孙善正稳如山岳地站在眼前,才令瞿清决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竟以为拿住了他的把柄就能操控他,事实上他八风不动,四两拨千斤,没透出半点谋反的意味,反衬得他们瞿家兄弟像上蹿下跳的小丑。
孙善正收回目光,望向地面,再抬头时目光越发温厚:“走到今天我绝不后悔。他做不了皇帝,天注定的,从‘二龙不相见’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是悲剧,被宦官养大,从未感受过人伦亲情,因为怕父亲猜忌不敢多过问政治。他没有做帝王的胸襟,唯唯诺诺缺乏主见,最可怕的是他心中压抑了几十年的愤恨,他恨软弱的自己,恨强势的父亲和王妃,恨许颉高岩,恨我,恨所有人,越是压抑越要触底反弹,他有破坏一切秩序的欲望,大明怎么能交到这种人手上?
他可怜又可恨,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助他提前到极乐世界去,既已成定局,我甘愿遭受天谴。”
瞿清决眉头紧蹙,困惑不已,他这样滴水不漏的人物,怎么会突然自曝真相:“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再不跟你说些真心话,恐怕你都要急哭了吧。”孙善正靠近一步,瞿清决立刻下意识后退,站到兄长身后去。
孙善正温声道:“别忘了考虑我说过的,我救不了瞿家,但你,我可以想办法。”
瞿清恒猛然捞起地上的铜茶壶,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泼:“孙子!别拿你骗女人那套对付我弟,你以为你算个屌!该滚哪儿滚哪去,滚!”
孙善正不恼不怒,从容悠游地抹一把脸上水,真挚且平静:“是令弟有恩于我,我愿意报答。既然不受欢迎,那便就此告辞。”他出门前细细审视屋内,回头道:“奉劝你们把现场收拾妥当,游沢身死,今上必定派京官来严查,估计,来的将是薛兰宁。”
康王的葬礼由礼部会同内阁官集议,向皇上进谏丧礼仪注,百般推敲后盛赞康王生性仁和,明睿通达,进献谥号“仁淳”,应以太子之礼厚葬。
他的遗体仍在浙江,无法在宫中进行大殓和小殓,因而在京城只办了闻丧,全城禁屠宰四十九日,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寺庙道观击钟三万杵,代薨殁的康王造福冥中。
之后才是重头戏,康王遗体由冰棺保存,交替走水路、陆路运往京城,沿途的县镇州必须挂满白幡,哭号遍地,官员百姓皆穿斩衰丧服,跪着送走康王灵柩,各地官府争相献媚,排场宏大,耗资甚巨。
在民间人人皆知康王为国捐躯,传说他仁慈温和,爱民如子,不忍心百姓再经受倭寇侵犯,舍身祭天,换来东南和平。在松溪道之战大劫后,倭寇受到了毁灭性打击,老窝被掀,只剩下些在海上的散兵余寇,集结起来妄想反扑。
瞿清决深知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钱,从年初国库就是亏空状态,改稻为桑历经各种阻碍,终于大打折扣地完成,在梁羽奚等梁家徽商的监管下,西域商人的八百万订单勉勉强强做成一半。
这个结果已经做够完满,政治向来是拿十二分宣传力度,督促官员干八分的活,最后获得三分的效益,可惜东南海战烧了太多钱,康王葬礼又是耗钱大项,接下来该抄瞿党人的家取钱了。
先抄蒋昌才、秦会徕,清流党请奏圣上让方徊做主审人,韩纬陪审,徐梦轩在上边把关。
不出瞿清决所料,方徊第一审就让清流党自乱阵脚,他什么都审出来了,不止是瞿党的罪孽深重,还牵涉到宫里,矛头直指皇帝,织造局如何贪墨,走暗线将钱财珍宝运进宫中献给皇帝,一清二楚。
这是清流党人最怕的结果,他们虽然散沙一盘,但有两件事是上下一心的,一事倒瞿,二是迁就皇上。他们万万不敢揭发皇帝,借他们十条命他们也不敢。
韩纬连夜赶往苏州找徐梦轩,徐梦轩第二日称病不理事,偷偷传信京城向老师高岩求救。方徊是利刃,捅瞿党很趁手,反过来却又伤了自己的手,他们只能忙不迭地避其锋芒。
方徊没想到兵部尚书兼浙直总督梁邦宪会请他去喝茶。真的是喝茶,在齐家军的军营大帐内,一壶清茶,热气袅袅,两人对坐,梁邦宪平静地叙述了自改稻为桑以来的所有关键事件。
今年春,内阁下发批文,命梁邦宪全权负责浙江二十四个州县改稻为桑,生产六十万匹丝绸,限一年为期。
浙江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