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霙崖的一年四季大约皆是这般冰天雪窖,幸而修仙之人并不畏寒,陆玄峥正夤夜涉雪往居所行去,隐隐约约却见前头深雪里好似露着一点红影。
踱步过去,还未有所举动,便见腿边雪沫横飞, 一只不足半臂长、脑袋和身子几乎一般大的火红小兽勉力扒拉着从积雪中冒出头来,九条蓬松舒展如雀屏的尾巴在身后招摇着,满世银装素裹中唯一的艳色。
原是只赤狐幼崽。
陆玄峥以为他冻僵了,却见小家伙蓦然睁开眼,歪了歪脑袋问:这是哪?
陆玄峥心下诧然,一则因他并非寻常狐狸,倒是修炼的小妖怪,二则那声音虽清越,却不如料想中那般像个小娃娃,反而更近乎于十六七岁的小郎君。
这是飞霙崖,你从何处来的?
悬水谷啊,小狐狸答得理所应当,可这缩地成寸有些难操控,我还没想好地方呢,睁眼就在这了。
小狐狸说话的时候九条尾巴摇得陆玄峥眼花缭乱,他试探道:可要我送你回去,或寻你族中长辈来接你?
小狐狸摇头似拨浪鼓:满三百岁的狐狸都要出谷历练的,族长爷爷想留我到五百岁,被我严词拒绝了!
年方二十六的陆城主:
陆玄峥沉默少顷:那你待如何?
随意走走。小狐狸踌躇满志,可未出三步又埋进了雪里。
这儿的雪深了些。他抖了抖尾巴,尖耳耷拉下来,有些挫败。
陆玄峥遂向他伸出手:跳上来,我带你走罢。
小狐狸也不矫情,从善如流地顺着陆玄峥缓缓抬起的双手跃到他肩头,九尾间或拂过他后颈,暖融又麻痒。
陆玄峥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抬手想挠一挠后颈,却不经意触了下小狐狸的尾巴尖。
肩上的小家伙猛地蹦了蹦:做甚碰我的尾巴!
抱歉抱歉。陆玄峥忙赔罪。
小狐狸并非得理不饶人的坏狐狸,只是认真道:如此很是失礼,你想要碰我的尾巴须得先同我讲。
他又连珠炮一般问:你家便在此处吗?家里有食物吗?漂亮的点心有吗?
在没有,但我可以做给你吃。
多谢,我会付酬劳的,我的芥子戒中有许多宝物。
好。
须臾,陆玄峥问道:你可有名字?
有啊,阿爹阿娘叫我乖乖崽。
可有大名?
乳名是这个,长成后才有大名。
三百岁还未长成吗?
小狐狸闻言有几分微赧:其实我还未满三百岁,尚需再等十个月。但我阿娘同我说名字早取好了,唤作云翥,轩翥南溟,摶风北极的翥,待我三百岁便去族长那里录册。
他转头问陆玄峥:你呢?你有名字吗?你多少岁了?
陆玄峥,赤黑之玄,峥嵘之峥。二十六岁。
那你年纪尚小。
陆玄峥神情复杂地偏头望了眼丁点大的云翥,他实在没有即将长成的模样,小小一只幼崽,瞧着与未断奶的小狸奴别无二致,陆玄峥不由疑心他如何拖得动那九条大尾巴。
你们狐狸长成前都这样小吗?
小狐狸好似被提起了伤心事,长声嗟叹:阿爹阿娘说他们三百岁时已很是威风凛凛我也不晓得何以我是这样。
他甩甩脑袋:谈点别的罢,我从前听闻修道者大多精于剑道,你剑术如何?
尚可。
那等我化形了,你教我罢,我认你做师父。
好。
言谈间已行至消迢城前,云翥有些惊异地抖了抖耳朵:你家这样大。
此地不仅是我家,还有许多人在。
一人一狐入内,外门侍夜弟子恭谨执礼:城主。
陆玄峥颔首。
我晓得了,这是你的门派,云翥小声道,那你还有旁的徒儿吗?
没有,我不喜收徒,陆玄峥稍顿,但你是例外。
你很是可爱。
小狐狸被直白地夸赞一句,有些飘飘然,侧过脑袋啾了下陆玄峥:你真好。
云翥身上有股木樨的甜香,仿若花蜜抑或花糕的味道,陆玄峥被毛茸茸蹭了一下,被甜得直至入内室拿云衾给小狐狸做窝时仍有些出神。
虽说云翥的皮毛厚实浓密,可陆玄峥仍怕他冷到,是以俟小家伙熟睡后,又将自己的锦衾分了泰半给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狐狸盖上。
可云翥睡相委实有些一言难尽,陆玄峥给他掖了一宿被角,又怕不慎碰着尾巴惊醒他,八尺二寸有余的大男人唯有一退再退。
结果便是翌日拂晓时,云翥便察觉自己从床内侧向外挪了许多,而一大只陆玄峥正拘束地蜷缩在床角。
他有些心虚,可视线一转,瞧见外头雪霁日朗,便兴高采烈地踏着陆玄峥跳下床,一溜烟奔出去了。
幸而他轻得很,否则陆玄峥被这结结实实地踩上一脚,只怕要负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