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那年,莉莉亚的国家灭亡了。
那场让诺特兰覆殁的战争可真是无妄之灾。
她的国家是大国之间的众多王国之一,听说斯克勒帝国本来计划从另一路径进攻赛罗成列小国另一端的大国。后来不知缘何变故,大军硬是绕了个圈,偏走远道,像是故意从诺特兰那可怜的国土碾过去。
那场战争突然到还来不及开始就结束了。
斯克勒帝国的军队入城时,她正在歌剧院的贵宾厅,华丽的舞台为她敞开,她扬手轻呼,一整列仆人便恭敬凑前,为她送上最醇美的酒、最甘甜的浆果。
她从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身处斯克勒帝国最脏乱的贫民窟。
组织听说帕维尔王子将要来此处巡视,便迫不及待地把她送来这儿。
那些人想让她诱惑那男人,让他爱上她,然后在某天收到信号时杀死他她莉莉亚失去身分后,就沦落到只能够用美人计啊。
他们并非为诺特兰复仇,他们只是蛰伏在斯克勒帝国的小人,不过是看中她的美貌、看中她是斯克勒马蹄下的亡国之人罢了。
那些蠢人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自捡了她回去以后天天给她洗脑,让她仇恨斯克勒帝国、让她甘愿为组织自我牺牲。
呵。
一群蠢人,就算她想杀他,她偏不让那些人如意。
故国陷落,父母身故,仆人尽散。
她只是在等待。
在故人找上她以前,她佯作甘愿被豢养的乖女孩,坦然享用组织给予的利益。
于是某天,她被扔到都城边陲的贫民区,他们让她换上破麻裙,她心底虽然不愿意,但仍默默更衣。
噢亲爱的,你的金发像阿波罗神照耀的麦穗,你的肌肤细嫩如白雪,穿上这身麻衣也不掩你的光芒啊!为她梳发的女人用夸张的声线道。
去吧莉莉,用你最温柔的武器,把那个男人杀死。男人看着她的侧脸,暧昧地眨眼。
莉莉,你终于可以复仇了!高亢如歌唱的语调,像是为了她尚未到来的成功而兴奋。
莉莉亚沉默,两人彷佛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像在派对里自顾自地恭贺着彼此。
她被推着离开了那间破瓦屋,顺着人潮,独自一人来到广场。
广场人来人往,市井小民每日为生活奔波。
叫卖的老妇人、行乞的男童、干瘦的卖花女她格格不入地站在广场。
广场中央的水池早就不喷水,水色被苍绿的藻类占领,有流浪汉在水池的两端架了块木板睡觉,就那样抓着条旧帆布窝在那里,不知死活,也不会有人上前查看。
有个老男人牵着驴子走过,蹄子在水漥踏起了灰黄色的污水,溅上了她的脚背,白布裙上多了一片黄色的斑点。
湿滑的凉感让她忍不住作呕。
莉莉亚绕着水池转了个圈,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平躺着看天上的云。
传言帕维尔王子喜爱遍处搜来美貌女子,送入宫殿供己玩乐,虽然那几个被带走的少女自此没有回音,许多平民女子仍然巴不得自己能够得到王子的青睐。
莉莉亚和他理论上在那些舞宴应该有过一面之缘,但她没有印象。
帕维尔啊
他比她要年青,斯克勒帝国最小的王子,以二十岁的年纪就领兵占领赛罗的风云人物也就是他,指挥着大军,踏过她的王国。
哼。
说什么伟大军官,也不过是个耽溺美色的俗人,搞不准还是个好战暴力狂,把女人玩弄至死。
七月的盛阳让人昏昏沉沉,雕像的影子恰恰可以笼罩着她。莉莉亚毫无防备地在人来人往的贫民窟中心打着盹反正她一分钱也没有,人们忙着生活,谁要顾她呢。
忽然人群嘈杂,她坐起来揉揉眼,除了她和那个不知生死的流浪汉以外,人们正纷纷远离广场和马路,退到对街檐蓬底下,阴影之下黑压压的一群。
马蹄踏踏而来。
她赶紧窜到人群之中,但人们站得太过凑密,她只能站在最外围。
莉莉亚着急,老天,她才不要被带到斯克勒宫廷,在组织她至少可以随时离开,那些人根本不管她的行踪。
抱歉请借过。
不好意思。
请借过
她努力退到人群里面,工人的臭汗味、姑娘们廉价的脂粉味、烟草味、垃圾味像一堵坚实的墙,让她处处碰壁。
人潮涌动,她的膀臂贴上其他温腻的肉,她被一点一点地挤出了檐蓬之外,灿烂的午后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她低声骂了句粗口。
斯克勒人普遍是棕发或红发,她的金发在人群中央已经很抢眼,阳光之下,她比舞台上的歌剧演员还要瞩目。
她好想破口大骂,骂人们不要像肉虫一样盲目地蠕动,骂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躲进人群。
马蹄声愈来愈近,她只好原地站定,垂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