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涌在弄堂上空,赭红色的屋顶,如绵延起伏的晚霞,在金色余晖中时隐时现,几线白鸽,扑棱羽翅,掠过苍茫天穹,直往天地尽头飞去。
林母站在灶披间,用刀背轻轻敲松大排,又将它们裹上黄澄澄鸡蛋液,买不到面包糠,便用苏打饼干屑充数。
她一面往猪排上扑饼干屑,一面朝林瑾发问,简溪送你的戒指,怎么不戴?
林母知晓自家女儿有点小脾气,即使简溪对她这般好,她也总是爱答不理,害得自己只能在旁干着急,生怕宝贝囡囡错过乘龙快婿。
林瑾本倚着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闻言,便将书遮脸,支支吾吾也不回答。
她不想戴,也不想嫁给简溪。
简溪是个好小囡,你和他结婚,不止姆妈放心,你爸爸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林母的话伴随滋滋响的油声,直接在林瑾心里炸开了锅。
林瑾望着在油锅里,浮浮沉沉的炸猪排,说不上的烦闷,自从她满二十岁后,姆妈便将简溪日日悬在嘴边。
她撇撇嘴,放下书本,自顾去橱柜拿了个蓝边餐盘,装上两块炸猪排,热气腾腾,又倒上一小碟梅林牌辣酱油,离开灶披间,往时芝住处走去。
林瑾心疼时芝,为了省钱,时芝的晚餐通常只有半碗不放油的炒青菜。
夕暮金黄,给整条弄堂镀上灿灿光晕,卖冰的小男孩手里提着蒲包,装满冰块,穿街过巷地嚷,阿要买冰呀买冰
几个娘姨三三两两,坐在青石阶,眼对眼,鼻碰鼻,在说主人闲话,偶尔说到激动处,声线骤然扬高,手舞足蹈,生怕别人听不见。
林瑾捧着餐盘,刚走至楼底,便听到极响的争吵声,她一手捏紧盘沿,一手攀握扶手,急忙小跑上楼。
一进房间,便见五六个男人,像墙面般黑沉沉,堵在里面,时芝半只衣袖已被扯碎,露出纤细白净的小臂,鹅蛋脸淌满泪珠子,唇色惨青,窝在角落,捂着嘴在哭。
怎么回事?林瑾将餐盘放落桌面,蹙眉向那群男人厉声发问。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光头男人,两道眸光向林瑾射来,粗着嗓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林瑾强装镇定,走至角落,扶起时芝。
姐姐?
光头瞅了林瑾几眼,见她穿着英国进口的小薄衫,碎发用珍珠发卡,别得一丝不苟,料想家里应该有点立身。
他便朝身后男子一扬脸,陆屿,过去,给我抓住这个女人。妹债姐偿,实在不行,两个人一起卖到钉棚,我们场子也能减少点损失。
林瑾凝视面前,模糊而又清晰的俊脸,心里狠狠一抽,原来这个野男人叫陆屿。
她又望了眼时芝白而刺眼的胳膊,气极了,这个小流氓就会欺负女孩子。
上次欺负她不够,这次还来欺负时芝。
陆屿还没抓住林瑾,便被她猛然甩开,只见她上前一步,愤愤道,抓什么抓,我又不会跑。你说我妹妹欠你们钱,字据呢?
光头冷笑,递给林瑾一面纸,印鉴清楚,时芝确实欠了一千块。
怎么,没诓你吧?光头玩弄手里那把银闪闪匕首,余光不时瞥着林瑾。
一旁时芝哭哭戚戚,姐姐,我遇到一个男人,他说只要我去赌场替他借一千块筹码,就帮我找爹,可谁知借完钱,他却突然不见了。
林瑾默了默,知道时芝准是遇见仙人跳了,搞不好骗她的男人还是赌场的托儿。
银行还比期还给户头时间宽限,你们也不能说要就要吧。她捏了捏手心,望向光头,给我三天,我会想办法还钱的。
光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也不想闹出人命,有人还钱自然是最好的,因此嘴上道,就给你三天,料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到时还不上钱,老子把你们姐妹俩一起卖去当野鸡。
光头说完,浩浩汤汤,领着众人离开,似是威慑般,将木楼梯踩得砰砰欲碎。
走在队尾的陆屿,鬼使神差地回眸,望向林瑾,只见她乌眉微锁,小圆脸皱成一团,正搂着哭成泪人的女孩,轻声哄劝。
窗外夕岚,透过墨绿窗棂,幽幽地,轻轻地,洒落她满身,连带额上那只珍珠发卡,亦被镀上一层浅玫瑰金。
陆屿不知怎的,心开始轻轻微颤,想起她救自己的那晚,想起夜灯下,她喂小猫咪的模样。
待林瑾安抚完时芝,匆匆回家时,林瑜林母皆在等她吃夜饭。
阿姐,你再不回来,姆妈还要让我去找你呢。林瑜迫不及待夹了块炸猪排,连辣酱油都忘记蘸,直接送进嘴里咀嚼。
林瑾满脑子都是时芝,她是真心疼这小女孩,总会联想到刚丧父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般十五六岁的年纪。那时,只觉天都塌了。时芝比自己更惨,她连姆妈和弟弟都没有。
她心绪不宁地吃完整餐饭,回到二楼小房间,将放存款的铁皮饼干盒翻出来,数了数只有三百五十块。
林瑾月薪三十块,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