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短衫的摊主候在楼下,粗哑的嗓音在夏季夜晚显得格外沉闷。
大小姐,你的馄饨好了,可以把竹篮头头放下来了
林瑾额头布满密密汗珠,她抬头冲窗口轻嚷,再等一会儿。
接着又继续翻箱倒柜找东西
真是奇怪,系小竹篮的麻绳怎么就不见了?
果然姆妈才去了几日,她就把家里弄得一团糟,现在居然连根绳子都寻不到。
林瑾使劲跺了下脚,咬牙弯腰,直接褪起大腿根部的玻璃丝袜。
逼仄的房间,因她的动作,变得极其暧昧。不过她不甚在意,反正那野男人还没有清醒。
林瑾的两条腿实在很美,纤长笔直,水润匀秀,像是蛋糕胚子中间,夹着的那捧鲜奶油,香甜绵软,入口即溶。
她似在报复那根不翼而飞的麻绳,脱丝袜的动作带着几分赌气。
不消片刻,玉腿就被剥个精光,带着体温的玻璃丝袜,被她牢牢系在篮子提手上,小心地垂到窗下。
久候多时的摊主,伸手拽下竹篮,取过铜钿,便将那碗小馄饨稳稳放好。
他转身走回馄饨摊,随手往灶头添把炭火,欲熄的火苗儿陡然窜高,红艳艳地,映亮大半张人脸。
林瑾慢慢将小竹篮拉上来,指尖捏着迸裂,带着缺口的碗沿。她将它端出来,搁在一旁。
蓝边汤碗里,晶莹剔透的馄饨皮子,裹着淡粉色馅心,碧绿葱花随着徐徐白烟,食物香气就这样弥漫了房间的角角隅隅。
诶,没放麻油?
林瑾自言自语抱怨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拉椅子吃饭。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林瑾其实很讨厌上海滩的小流氓。更讨厌他们每次看人时,那双恨不得把你全身上下摸遍的眼睛。
那眼睛里带着欲望、色情、嘲弄、自卑、狠厉
可意外的是,男人望向她的眸光,却很干净,像是用来稀释盘尼西林粉末的蒸馏水,薄透清亮,纯粹地不染半分杂质。
林瑾和他对望,心中有些微微失落,是桃花眼呀
她都能想到男人笑起来时,双眸会像月牙儿般,朦朦胧胧,勾得女人似醉非醉。
桃花眼的男人最是凉薄、靠不住。敲小锣宁波人说的话又开始在她耳边回旋。
林瑾脸颊露出两个浅浅梨涡。她想笑,可是笑意僵在唇边,脑子宛如被夏日惊雷劈闪而过,茫茫然一片,徒留下半缕青烟。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所以他看到自己脱丝袜的样子了?
林瑾的心乱扑扑狂跳,圆嘟嘟小脸窘得通红,垂在两侧的柔荑轻轻发颤。
父亲戴着金丝眼镜的脸,慢慢浮现在她面前。她想如果父亲还在世,她应该已经被打死了。
屋内的空气像揉进了胶水,黏糊糊,湿哒哒,将两人的嘴不动声色,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
男人侧过脸,映入视线的是林瑾每期必买的《玲珑》杂志,上面不嫁主义四字标题,模糊而又清晰。
他挣扎着起身,整个人却被五花大绑成个粽子,丝毫动弹不得。
他皱眉,冷着脸开始扯身上的白色绷带,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
你伤还没有好。林瑾倏然回过神,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按倒在床上。
这样乱动,会扯到伤口的。
陆屿望着面前胖嘟嘟的姑娘,神色不豫,黑眸划过几丝阴狠。
林瑾懒得去理他面颊子上奇奇怪怪的表情。
她直接拖过椅子,半坐在床边,手里捧着那碗绉纱小馄饨。
她舀起一只小馄饨,嘟起桃腮,吹了又吹,才喂到陆屿嘴边。
陆屿转过脸。
他不想吃,更不想和这女人对视。
他总觉她的眼神好奇怪,像是从里面堂而皇之伸出两只手,将他死死按在那儿,比被人痛殴,还令他不爽。
你吃完小馄饨,我就帮你解开绷带,让你走。
林瑾翻了个小白眼,觉得自己完全是国文课本里的东郭先生嘛
千辛万苦救了头恶狼,结果确是好心没好报。
陆屿垂下眼眸,乖乖把脸转过来。
林瑾笑了笑,看准时机,将那只滚烫的绉纱小馄饨塞进他嘴里。
陆屿有气无力地咀嚼,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这么小的馄饨。
馄饨的皮子,呈薄薄的半透明状,可以看到里面裹着的绯红色肉糜,一只只圆鼓鼓浮在碗里,宛如一条条散着尾巴的小金鱼。
好吃么?林瑾觉得这男人现在很听话,她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完全不像刚刚那般粗暴。
她对现在的他很满意。
陆屿则被林瑾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难住了。
好吃么?
这个问题已经许多年没人问过他了。
他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