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船紧跟上买香料的,一路驶进繁华处,就看那香料船停停靠靠,拖起一股子香气在水面流转。
这一处已靠近卖珠玉宝石的凤鸣巷,亦有酒家花楼,所以连河道水巷里的灯笼也五彩了起来。不时见有人上了码头,又有人醉着出来,河里流着脂粉,淌着酒香。
继续跟随,拐了几道弯,他们终于追上了香料船。只见船头坐着爷孙俩,一老一少。二人衣着深青色粗布,领子与袖口滚着虫草纹的花边,头裹厚厚的巾帕,像一朵蘑菇盖住了酱油黄的脸庞,阴影里两对深邃幽暗的眸子尤其特别,是典型的西南一带打扮。那船上有一筐子的香木,另有一筐子里则搁放着油纸包裹的香料,不过,鹿笙看这些多半乃原料货物,只粗粗加工了一番,说起来,并卖不上什么高价。
根据这对爷孙的样子,鹿笙猜测他们并非制香的,乃采香人。多半不愿让人过手,于是不辞辛劳从西蜀远赴至此兜售。其实,年年都有一些原料商想自己走货,以为能多赚几个银子。可从原料到成品,还要经过许多工序,其中门道并不是这些老农所能摸清的。要明白,原料制成上好的香料后,才能价比黄金,供人赏玩。
而黄毛最清楚怎么钓这类乡巴佬上钩,他从腰间直接取出几颗假银豆子,往人船上一丢,正砸在二人面前,银豆子从木板上跳起,又急急地滚进水中,来了个挥金如土。
但听对方“哎呦”了一声,那小的往前去抓银豆子,扑了个空,船晃得溅起水花来,差点翻了下去,幸亏老的抓了一把,船才稳住了。二人失落之余,满脸讶异地转头来找戏耍他们的人。
黄毛的一幅西域模样极引人注目,他向对方招招手,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见那爷孙二人还傻愣着,他便把竹篾笼子取出晃了晃,又立刻谨慎地塞回怀里。爷孙见状,沟通叽咕了几句,然后朝鹿笙与黄毛点头。于是,黄毛指挥船家往一处水巷里拐,后面的香料船自也跟了上来。
凤鸣巷人多眼杂,买卖虫子得选个隐秘的地方。离此处不远就有一座废弃的染布坊,黄毛挑了那边看货,让船家停好船,二人就带着爷孙进到了染布坊。
坊里挂着条条长布,直垂下来,一层层跟迷宫墙似的。既神秘,又通透,是个只闻声响,不见人影的地界,可以提醒自己小声,也能防别人窥探。
鹿笙点了灯,引对方坐下,问道:“你们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瞧瞧。”
“阿爷”,少年说着看了眼老者,老者点头回应,少年便解开系于腰带上的一排竹丝笼。其中一个笼子里飘出淡绿的光来,鹿笙指了指,少年取出特定的一只,极其小心地掀开道细缝。少年本是要给黄毛递去的,见这西域杂毛一副精明过头的样子,愣了下,转而将东西递给了鹿笙。
鹿笙一看,原来是瓢虫,瓢虫腹部发亮,透过壳子映出绿光。普通的瓢虫乃红黄色壳子居多,更少有发光的,这东西则像半粒碧玉珠子,赏玩性极高。鹿笙觉得有趣,想再细看看,老者却拿手把笼子盖住了,重新扣上收了回去。
鹿笙明白对方谨慎,点头道:“我要了!”又不谈多少价买,只说,“我要包了这些货,所以都得瞧瞧。”
老者看鹿笙面善好说话,可心里清楚这类好人实际上最难磨,他怀疑鹿笙是想挑挑拣拣,犹豫了一下。
黄毛见状,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先塞了五两银子,着急道:“别磨蹭,等官兵找上门,统统抓去挖石头。”不等少年反应过来,黄毛就抢过竹笼,递给了鹿笙。
鹿笙瞟了黄毛一眼,示意他小心些,又冲着少年一笑,然后拿蜡烛凑近竹笼照看。
这么一看,个顶个的都是漂亮货,符合虫宠之中的花色系。有的鹿笙认识,也有一些从未见过。再打开只竹笼,是条长满彩鳞的大蛾。有趣的是这条蛾拇指般大小,浑身披着彩色羽毛般,像极了蜂鸟。一般而言,虫子里越明艳的也越具毒性,鹿笙一看就晓得它是毒物,因而十分留意。见鹿笙有兴趣,少年晃了晃竹笼,大蛾缓缓撑开双翅,翅膀翠色为底,在蜡烛照射下,闪出细碎的光。
接着又挑出几个竹笼来看,还有九星瓢虫,双头虫之类的货物,尤其里面一条红线虫,火得耀眼,只这么一瞧,不明的,倒让他心中有几分悸动。鹿笙大为惊叹,不晓得卖香料的从哪里得的许多虫子,其中有不少是毒蛊。而瞧二人模样,虽是巴蜀人,却不像养蛊的,只是对虫子更熟悉罢了。
以前的巫族制蛊,就有蛊虫逃匿至山林中,尤其西蜀一带,遍布毒虫。看着这些蛊虫,鹿笙心里推测,这爷孙并非自己养了蛊,可能发现了前人养蛊炼毒的虫穴。
鹿笙皱了皱眉头,心思一转,故意道:“我瞧着货色还成,可这些东西花里胡哨的,卖不上价,而且——”
“而且有毒,不能出手——”黄毛抖抖肩膀,变回了西域大流士的做派,露出失望的模样。又数了数虫子,总共十二只,黄毛叹了口气,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来丢给老者,说道:“老头,不如就这些银子,我吃点亏,把你的东西收了,省得你带着孙子到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