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阮复西习惯性的摸了摸侧榻,入手果然一片冰凉。他躺在床上,窗外一棵青柏昨夜受了雨,晶莹的露珠儿挂在叶间欲落未落,折射着清晨的阳光,刺的他眼睛生疼。哑仆给他端来梳洗之物,立在一旁。
他披上里衣,一头浓密的青丝从肩头流泻而下,柔顺的披散在身后。阮复西身段风流,劲腰长腿,一寸寸肌理恰到好处覆盖在皮肉上,肩胛微凸,像振翅的蝶翼,脊骨板正如翠竹,尾椎没入狭幽的臀缝中。
盥洗后,用过简单的早餐,换了身澹青袍子,外套月白竹纹罩衣,行走间,像一枝遗世孤寒的青竹。
“我外出一趟,戌时未归勿等,可自行歇下。”阮复西吩咐道,起身出门。忠心的老仆目送他出门,拿起锈迹斑斑的大剪刀,修剪起被雨打坏的花园来。
庚书在王府内库修画,一大堆文玩古董纸张画卷堆在他身边,他本来就生的矮小,关柏一时间居然没找到他。
“公子。”庚书出声唤他,软语细声的,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他一手夹着三支毛笔,一支圭笔、一支精工,还有一支斗宣。此刻他面前一方大砚,细分作三格,分别盛着群青、丹砂、赭褐三色颜料。只见他一手沾料,一手用细工笔在宣纸上迅速勾勒,上下翻飞间,一副远山黛水图便跃然于纸上,神乎其技也。
关柏走到他旁边,帮他把几个沉重的福寿瓶搬开,光线便明亮不少。庚书朝他羞涩的笑了笑,继续埋头工作。关柏也不着急,自去寻了张酸枝脚凳坐下来,看他专心画画。
半响过去,庚书放下几只毛笔,从怀中掏出一枚羊脂小印,小心的印在图中两座山峰中央。完成后他长舒一口气,将画卷放在窗边的宽桌上待墨迹晾干。他拍了拍身上打皱的外衫,哒哒跑到关柏面前:“公子。”
“嗯。”关柏点了点头,伸手比着他的头顶到自己胸前,笑道:“还是没有长高,你若再这么天天窝在屋子里,该永远当队里的小矮子了。”
“公子!”庚书登时涨红了脸,拽着关柏的袖子,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
“干甚抓着你公子,要撒泼?”
庚书连忙放开了手,“我我……我、我不是……公、公子……!”
关柏起身走到那副画面前,整副画卷明暗分明,黛青的山岳层峦叠嶂,山中用月白淡墨渲出雾气迷蒙的境界,山下一江春水碧青澄蓝,几枝桃花不知从何而来,粉白的瓣睡在明镜般的江面上,意境风流绻雅。
“庚书越来越厉害了。”他点评道。“只是除了这些活儿,你这口吃之症,还是得多接触人。我听说这病最忌讳闭口不言,只要敢言,大抵几年便能好。”
“公子。”庚书说的最好的就是这两个字儿。当年他被毒哑送进门派,作为专门为门派临摹制假的门童培养,已近十年未开口说过话,后门派被灭,他被关柏救出送往雪山上关柏的师门治疗,饶是医中圣手的大拿,也只能让他开口发声,他太久没说过话,已经养成了闭口不言的习惯,师门中人本想将他留下作为弟子培养,但他却坚持要随关柏下山,从此以后,便称呼关柏为公子,随侍在他身边。
关柏看一眼,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廿六随我出门一趟,船上有机关,像是古镜派的手笔,到时候跟紧辛画,他自会保你安全。”
“那公子?”
“我有别的事要调查,勿需多念。”关柏说完便闪身离开了。
青铜制的高脚博山炉立于一方白玉小几上,徐徐吐出烟雾。清淡的香味中,两个同样修长的身影对坐着。
“当年之事,你可恨我?”黑衣长者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大龙之势隐隐将成。
阮复西并未作答,不疾不徐的抢占天王山,并不与黑衣人的大龙正面相斗。他的棋和他的人一样,初期不显,却步步为营。
“草民并不知晓当年之事是何事,草民幼年孤苦,曾被卖入风月之地,幸得贵人搭救,方才免遭此难。”
黑衣人的动作顿了顿,白子已形成纽十字,将黑色大龙的龙头一分为二,登时黑子势力皆落入白子包围中,悬星高挂四角被白子占据,已是再无力回天,只得断尾求生。
“子樟,当年你远赴西北,有三王爷身边的高人护你周全,我尚且放心。但刑部水深,尤其是你若想查当年之事,无异于火中取栗,你可明白?”
“啪。”白子落盘,“您尚有二十一子。”阮复西语调平淡,专心弈棋。
魏信陵拈起一子,看了看被白子吞噬的大龙,将黑玉棋子扔回棋罐,冷哼道:“困兽之斗,多此一举。”
阮复西从善如流:“承让了。”白子大龙借势而入,对杀纵横,将黑子势力彻底绞碎。
“与长辈对弈,汝倒是敢赢。”下人无声无息进入静室,将棋盘迅速收拾好,又如同幽灵般退下了。
“山野小子,无甚教化,冒犯魏大人了。”魏信陵被他堵得差点噎死,气的直发抖:“瑄儿怎会将你教成这模样!”
阮复西终于收起了淡漠散漫的态度,细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