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横本想吩咐人张罗一桌丰盛的菜肴来,忽然想起他从前吃得斋,一下子恐怕吃伤脾胃,便要了些清淡的肉粥、蛋羹,一盅养胃补虚的山药猪骨汤,谁知宝瑟儿吃了几口就打起饱嗝,偷偷地抬头看他,怕他不开心,又往嘴里努力塞了几口。
连天横看在眼里,道:“不必硬塞了!”夺过他手里的银勺,就着小菜,兀自收拾了残羹。一边吃,心里边盘算,怎么也要把他胃量养大些。
吃过晚饭,大夫请来了,把过脉,又看了宝瑟儿腿上的伤,脸色不好,当时虽不曾说甚么,开了些外敷的药膏,出了房间,劈头里痛骂了连天横一顿,他的腿伤太深,拖得又太久,只能勉强将养着,除非神仙再世,否则是救不来了。其实连天横心里早有预料,见到他腿的那一刻,便知不是寻常伤势,这辈子恐怕也好不了,只是不死心,还想治一治,现在亲耳听见,又别是一番失落,总是要再想些办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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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床帐低垂,弥散一股幽淡的药香,连天横坐在床尾,握起他小腿,手掌根转着圈抹药,问:“这里还疼么?”
“轻轻的不疼,按得重就、骨头里面的筋就疼……”宝瑟儿如实回答,怀里抱一只很大的布老虎,下巴抵在虎头上,嘴唇被蹂躏得红红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擦好了药,连天横给他套上长绔,扎住脚腕,拉上被子,隔着被子拍拍他腿,说:“等头发干了,便睡罢。”
宝瑟儿说:“好!”
连天横便去取了条厚厚的巾布来,包着他长发,很小心地从发梢开始,按着吸水,弄到半干了,捧起来嗅了一下,香喷喷的,连天横放了巾布,搭在床边的架子上,命令道:“你转过来。”
宝瑟儿乖乖地转过身,于是连天横抢走布老虎,自然而然地伏身埋在他怀里,贴着胸膛,吸了一大口,看不见的尾巴又摇起来了,委屈道:“你就没甚么要同我说的?累死了……”
宝瑟儿忙说:“谢谢你,这两天多亏你。”
“还有呢?”连天横瞪着他,好像很不满意。
宝瑟儿有一腔的话却说不出,怪自己嘴笨,很着急地看着他,连天横见他支支吾吾地半天,可怜巴巴的,也不忍心为难人了,对准那唇瓣,沾了一下,赤着足下床,踩在毯上,盖了灯,复掀被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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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床太软了,软得好像云噢……”宝瑟儿展开手臂,很忧郁的口气,“……我怕睡着睡着,做个梦,云就散了,从天上啪地掉下去,好疼……”说完,紧紧地抱着自己,蜷起身子,一副当真快要掉下去的模样。
连天横不禁笑他杞人忧天,在黑夜里,摸到那平坦的后背,将人搂到胸前,默然不语,手指玩着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听他在怀里嘀嘀咕咕地说话。
过了半晌,不闻人声,低头看时,月光穿透薄帷,撒在那清瘦的颊边,连天横用手抹了把,想起一年前,这只脸蛋还肉鼓鼓、软绵绵的,透着淡淡的绯红,如今两边凹陷下去,下颏溜尖,血色苍白,摸起来,再没有那般顺手了。
宝瑟儿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好一阵,又爬起来,睁开眼睛,在黑暗里四目相对。
连天横问:“还不睡?”
“你也没睡呀。”
“嗯。”
“我睡不着。”
“你恋床?睡得不舒服?”
宝瑟儿摇摇头:“睡得很舒服,就是太舒服了,才不习惯呢。”
连天横便搂着他,贴在耳边,絮絮低语,说起塞北的碎石风沙乱号,说起西域的蒲桃美酒、胡旋劲舞,说起南边有个地方,叫作珠崖,那里的人断发文身,中原夫人小姐们用的义髻,便是他们那里来的……
宝瑟儿听得聚精会神的,时而问:“西域有多远?有芙蓉浦那么远么?好不好玩?”
“远得很,比你想到的所有地方都要远,走到嘴巴里尝不出味道,眼睛里看不清颜色,耳朵里听不到声音……慢慢的,分不清天与地的界线,四处都是一团黄色的云雾,百里之内见不到一个活物,哪怕一只野兔,一株花草,走啊走,愈走愈没了知觉,几乎以为走不到尽头,忽然之间,云开雾散,眼前一片绿洲,那里有农田,种着绿绒绒的小麦,一条清凌凌的大河从雪山弯弯曲曲地流下来,好似玉带,河边夹岸开着许多鲜红的野罂粟,低头捧了一掬雪水,喝到嘴里,浑身好像渐渐复活了……”
连天横说着,拈起他的发梢,在唇边吻了一下。
宝瑟儿静静地听着,不由得心驰神往,道:“若是能去见识一下,那该多好。”
我可舍不得你遭这份累,连天横心里想着,嘴上却敷衍地答应道:“等你腿好了,到哪里去都可以。”
到了半夜,月挂中天,虫声唧唧,宝瑟儿总算涌起了睡意,闭上眼睛,趴在他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连天横也迷迷糊糊的,心想,他回来虽然很好,但这两天总是患得患失,怕是场梦,梦醒了,又走从前的老路去。
低头看了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