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衣服,在婆婆家烧过午饭,熄了灶,回到桥下时,见十几个家丁小厮在那里进进出出,往马车上搬运东西,宝瑟儿跑过去,知道是爷派人来接他了,明明心里高兴,眼眶里却不禁盈满热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几滴,自乱阵脚地用手臂抹去了。
连天横又是一阵心慌,揪着他吼道:“你哭甚么?又不乐意搬走了?”
宝瑟儿抽抽答答的,忙说:“不是、不是……我乐意的,就是不敢信,是不是又做梦了……”
连天横搂过他肩膀,摁在怀里,一下下地摸背顺气,心里也不禁在想:这是梦?难道真是梦……可怀里的人却是真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也是温热的。
“那、那爷能把婆婆也搬来吗?婆婆病得很厉害……”宝瑟儿耷拉着眉稍,抬起头问。
连天横道:“婆婆是大活人,又不是尊菩萨,哪里能搬来搬去的……我们先问过她的意思,她乐意再搬,不乐意,便差两个人,服侍她在这里治病。你想来看她,随时可以来,不好么?”
宝瑟儿听了,很以为妥,破涕为笑,欣然点点头:“好!”
附近船上的妓女倚着舱门笑道:“小桃子,你这是交了大运了!”
也有人酸溜溜的:“傍上大户,不知风光得几个月,就得接着回这小金雀桥卖屁股——这种人,平生见得多了!”
宝瑟儿不管他们,自顾自走上去,对小厮说:“这床被子不要搬走了,这是借来的,洗好了还要还呢。”
连天横说:“还甚么还?一床破被子,值得甚么,折了钱,一道搬回去罢。”
紧接着小厮又抬出一只箱子,宝瑟儿眼巴巴的,叮嘱道:“这箱子很要紧,你们千万千万仔细呀。”说完,还很不放心,跟上去盯着他们。
连天横见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便命下人把这只箱子搬到最近的马车上。还有几件干净的旧衣服,本想拿去丢了,连天横想了想,恐怕还有用,依然教人好好地收着,一同运走。
这艘小篷船也是从附近的私窠子那里赁来的,用几只梅花金饼抵在那里,连天横收了金子,索性当即按了手印,买下那只船,那个鸨妈笑着看他,红唇半启,巧笑倩兮道:“小桃子过得不容易,所幸还招男人喜欢,这周遭拉纤的、扎觅汉的、开船的,谁人不爱……哈哈,大爷可要好好地待他呀。”
连天横拿起契纸,过了眼,折了两折,塞进怀里,双目刺痛,脸上却笑道:“凭你的姿色,想必是招不到哪个男人看一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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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宝瑟儿规规矩矩的,不敢东张西望,很羞涩,忽然像个要出嫁的大姑娘,看着他,眼睛忽闪忽闪,小声问:“明天就能见到爷了么?”
连天横“嗯”了声,身子一栽,脑袋枕在他腿上,鼻音浓重,故作姿态,使小性儿:“好累,你就这般劳动了我一天,也不曾说句好话来听,好歹给人按一按……”
宝瑟儿想,别看大个子时不时就要凶巴巴的,其实比大罗神仙还要好呢,心里感恩戴德的,讨好道:“好人,大好人……”低着头,十指插进乌黑头发里,很细致地给他揉着。
揉好了,连天横神清气爽的,很舒服,在他腿上趴了一小会儿,又不安分了,爬起来,问:“你那只箱子里装的甚么?让我看看。”
宝瑟儿装傻充愣,心虚道:“甚么箱子,没有箱子呀。”
连天横还是头一回见到傻瓜装傻,又气又笑,敲了他脑门一下,佯怒道:“方才那一只,最要紧的箱子!”
宝瑟儿装不下去了,不情不愿地拿起那只箱子,揭开箱盖,压低声音道:“我就和你一个人说了,不许告诉别人!这里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了。”
连天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了箱子,瞧过去时,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几大排的素饼,宝瑟儿拿出一只,塞给他:“给你吃一个,其余的不许动了。”
难为他攒了这么一箱饼,连天横有些纳罕,接过来,啃了口,硬邦邦,干巴巴,没有发头,嚼了嚼,粘住上牙膛,吞下去时,还有些噎嗓子,连天横想吐出来,看他满怀期待的模样,于心不忍,连着灌了两大口茶,才勉强下咽,心道:这么干砺的饼,放一百年也不见得霉坏了,吃进肚,屙出来的硬屎都要变成石头。连天横抱怨:“从没吃过这东西……”
宝瑟儿以为他很爱吃,忙护着那箱子,一副抠抠索索的样子,不肯他接近。
连天横本来不乐意吃,见他护食,反倒有些不悦,质问道:“你哪来的这些?”
宝瑟儿道:“别人给的呀,他们每次来,没有钱的时候,就给我几个饼子,可以放很久,不会坏的。”又掰着指头算数道:“你听着,我每天吃两个饼,早上一个,晚上一个,再给婆婆一个,过了几天,多半还能匀出来一个半个,这么多饼,攒了快一年,可以吃很久了!”
连天横猜到是谁给他的饼,沉默下来,不想再听,却不得不听。
宝瑟儿对此浑然不觉,兴冲冲拉着他的袖子,如数家珍:“这种饼子是很好的,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