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有人好奇过谢子玉的过往。只要瞧见他现在龙章凤姿,气度矜贵,都下意识认定,此人必定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不曾受过半分委屈。
谢家未找回仪贞时,唯有他一个独子,又看他少年时嚣张跋扈的性子,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天生尊贵的大少爷。
仪贞也不曾想过,此刻摸到他身上的粗糙起伏,才惊觉自己对哥哥的了解少之又少。
“小时候的事。”谢子玉放低了声音,却不曾拒绝她的抚摸,“父亲对我管教甚严,是我做的不够好,他才动手打我。”
“什么?”仪贞更为惊吓,在她的回家的几年里,父亲谢南风是个极为宽厚和蔼的男人,对谢子玉也宠爱非常,她不由追问,“这都是用鞭子打的?母亲怎么没拦着。”
谢子玉凤眸轻垂:“贞儿,你知道我不是母亲所生。”
谢南风与他的原配张氏的确恩爱有加,但张氏一直未曾有孕,有一回,谢南风喝了酒,宠幸了一个清倌,对方有了身孕才找上门来,张氏与谢南风少年夫妻,青梅竹马,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对他大失所望,夫妻二人从此有了心结。
于是,谢子玉成了父亲的眼中钉。此刻回忆起幼年,他能够想到的,就是冬天时一大清早被父亲抓出去,从头浇了盆冷水,只因父亲与张氏吵架,他便寻了个借口,拿谢子玉出气。
冬天真冷啊,谢子玉不喜欢冬天。
父亲还对他说,他是贱种,惹人嫌的杂碎,一出生就克死亲生母亲,灾星临门了。他对待谢子玉就像对待低贱的尘泥,不高兴了就要踩两脚,事后还要嫌洗污泥弄脏了自己的鞋。
旁人刚学会说话的时候,谢子玉就要磕磕绊绊地开始背书,背不好就要挨鞭子,吃不上饭都算轻的,而谢子玉一直期望着,父亲对他能够满意。后来他明白,父亲永远不会对他满意,母亲——那个被他叫母亲的人,甚少露面,有时候见了他,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跪在地上挨打,一声不吭。
谢子玉有些绝望,直到妹妹出生,张氏与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父亲也懒得再多管他,幼小的谢子玉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他虽然只远远见过那个妹妹被张氏抱在怀里,竟有几分感激。
有了妹妹真好,他不用再挨打了。
可惜好景不长,谢子玉六岁上学堂的时候,妹妹丢了,说是被人抱走了。
那天他下学回家,家里气氛很凝重,谢南风在主座上,张氏哭的满面通红,见他回来,谢南风一双猩红的眼望过来,他登时觉得不对,转身就想跑,却被谢南风抓了回去。
“是你这个扫把星!”
谢子玉莫名其妙受了一顿打,事后才知道,妹妹不见了。
她才一岁多,前几日谢子玉还听说妹妹最近在学走路了,坚持走了几步,都引得谢南风开怀大笑,赏赐了不少下人。谢子玉趴在床上,终于绝望了。
偏偏谢南风出了家门,在外是个温柔宽厚的家主,对待长子宠爱有加,人们劝慰他虽然仪贞丢了,早晚会找回来,而且他还有个聪慧听话的长子,谢南风每次听了这些话,回去下手都更重。
谢子玉自卑而扭曲,少年时期,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自暴自弃的残戾少年,他已经无所谓父亲打不打他,但他在外面受得气,必定要当场奉还。
有一回,谢子玉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他,说他性情顽劣,愧对谢南风对他的教导,他虽觉得可笑,却也懒得辩驳什么。
接下来那人又道,谢子玉是妓女所生,谁愿意有这种兄长,那谢家二小姐被拐走,说不定是桩好事。
谢子玉掀开帘子,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他盯着外头的两人,冷道:“你再说一遍。”
他名声在外,两人也不敢跟谢家作对,连忙道歉讨饶,谢子玉看着他们半晌,拿过马鞭,令人制住他们二人,甩鞭打向了方才说话的男子。
那是谢子玉第一次杀人,另一个人虽受了重伤,却留了一条命,此事闹到了衙门,谢南风出面摆平,回家后气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骂他草菅人命,目无法纪。
谢子玉只是笑:“父亲教得好。”
他就是这样长大的,这些事情,谢仪贞浑然不知,自从她回家,谢南风与张氏在她面前装也要装的恩爱有加,父慈子孝。
谢子玉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略去了许多细节,仪贞听得差些晕过去,她不能接受,父亲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但她手心所触摸到的伤疤,是真实存在,鲜血淋漓地记录下哥哥的童年。
谢子玉随意道:“没什么,我出生如此,父亲对我严格些是正常的。”
“不对,”仪贞流下两行热泪,“父亲不该这样打你……不论你是谁所生,你没做错什么。”
在她心中慈爱的父亲,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仪贞的头发晕,说话都要喘两口气,谢子玉坐到床上,望见她盈盈的泪水,凤目睁大了些,神情不可思议道:“你在为我流泪?”
仪贞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