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只客船悄悄停泊于恭天城外的卫河码头上。
艄公撩起船舱的帘子,舱内只有两人,一人仿佛身体不适,初秋天气便盖着厚厚的棉被,脸冲里躺着,那床棉被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遮住,堆得宛如小山。
另一人二十五六岁年纪,端地生的好容貌,修饰得一丝不苟,与躺着那人相对坐着,身形笔直,见艄公进来,问道:“可是到了?”
船公用手比比划划,口中呜呜说着什么,最后点点头,原来竟是个哑巴。
青年走到船舷上,望着远处的城门,和城内更远处矗立的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仿佛松了一口气,却又好似愁色更重。
半晌,青年拿出一袋碎银,放到船公手中:“这船便停在这儿,借我用五日。但这一路上的事,你不许与人说起。不然……”
青年亮出自己手中一把秋水长剑,剑光在艄公脸上晃了晃。艄公慌忙堆笑,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便是想说也说不了,然后就拿着银子,不停作揖,喜气洋洋地离去了。
青年在船舷上又站了片刻,方又走进船舱中。将帘子放下,听到棉被中的人轻轻一声呻吟,便对着那人行了个礼。
青年:“恩公,你可是醒了?”
棉被里的人低低应了一声。
青年:“我们已到了皇城,待明早城门一开,姜某就去化育峰上找仙师。他定能帮你祛厄避难,渡过此劫。”
棉被里的人突然全身震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将脸从被子里露了出来。他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清丽无双,肤如冰雪,就是那姜姓青年的容光,在他的映衬下也顿时失色。只是一说话,声音冷冽,颇见威严之意:“不必,姜雪臣,事已至此,我不想求人。”
姜雪臣:恩公,正是事已至此,才非要仙师相助不可啊!
那少年神色一暗,随即一脸漠然,艰难地从棉被中将自己撑起。棉被从他领口滑下,快要落到腰腹时,还是被他双手死死抓住了,然而棉被绷在他腰上,依旧粗犷地勾勒出一个巨大下沉的肚腹。
只是坐起仿佛已经耗尽了少年的力气,他微微喘着,一手还是攥紧被角,一手却情不自禁腾出来,在捂着棉被的巨肚上打着圈来回摩挲,好像这样能令自己稍微舒服些。
姜雪臣看着少年的肚子,已然惊呆。
姜雪臣:恩公,这是……三日前好似还没有这般大。
他回想前几日少年还偶尔愿在艄公入眠的晚上到船头坐一坐,吹吹风,看看江桥夜泊的景致,甚至与自己闲话几句。那时虽然他已经显了怀,看着如普通妇人重孕的身子,但到底是少年的身形,并不觉得十分难堪。而近几日来,他突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是不得不吃些东西,也只是蜷在被子里勉强将自己准备的参汤喝了。问他可有什么不适,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原来下腹已经大成这般模样。
少年皱着眉头,因为感到身体剧烈的变化,他三日未曾起身了,此时为了劝阻姜雪臣,不得不坐起,却听他果然说出自己最不想听的话。
少年以手按压肚子,只觉得坚硬无比,他心中低落,缓慢道:“快生了,最后这几天,一天一个模样。我腹中是五胎,怎可能一直是寻常足月妇人那般大小。”
“恩公!”姜雪臣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这都怨我!”
少年托着沉重的腹底,冷冷道:“这与你有何关系?当日无论是谁,我都会救。不及那几个魔障,被迫怀上孽种,也是命里该有此劫。”
姜雪臣抹着眼泪:“我这就去求仙师。一定要救恩公。”
少年道:“来不及了。以你的资质去化育峰,来回至少九天,何况我犯了大忌,师尊也未必肯救、能救我。少则一天,至迟五天之内,我必然要生了。”
姜雪臣一脸愁容,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安慰这少年。却不曾注意,少年从刚刚勉强坐起后,虽然容色冷淡,声音漠然,身体却一直紧紧绷着,抓着被子的手极为烦躁地小幅度搓弄,后来,干脆连覆在孕肚上的手也变为甚是暧昧的抚摸。
姜雪臣:“恩公,我想,我还是要拼一拼……恩公,你!”
姜雪臣终于发现少年全身不住地轻轻颤抖,本来如冰般的表情开始动摇,眼角带上一抹嫣红,眼波如春水似的瞥了自己一眼。随即,极为懊恼地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自己的脸。
姜雪臣听到少年在被子里苦闷地发出一声叹息:“你……出去吧,他们又来了,我控制不住。”整个声音都是抖的,滚烫。
姜雪臣脸色变得惨白。他屈辱地钻出船舱,将帘子严实遮好。仓惶逃到船头。却还是能听到舱内传来断续销魂蚀骨的呻吟,冷冽如碎冰的声音好似融化一般,变成浪语和梦呓。姜雪臣捂着心口,不知是惧是怒。他知道,若非十个月前这少年舍身相救,此时挺着将要临盆的肚子,却不得不与恶魔交欢的,可能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