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好好谈一下吧。”可语气却很坚定。
“谈什么?”
他明知故问,人往回走,走到沙发边上。
“昨天的事,还有你想知道的那些事。”从他居高临下的角度,萧恒看起来格外脆弱,于是他伸出手,缓缓地抚摸他后颈那块光滑的皮肤。
“你要是不想……”
他想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可话说到一半自己先住口——他想知道,他想听萧恒亲口和他说,想得都要疯了。
他是个老谋深算的猎人,可以在猎物无所知觉的时候,举着枪,在其中连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静静地等候。这就是心。
但只要对方自投罗网,他简直一刻都不能再等。
“只要你问,我都会回答。”就像你当初对我承诺的那样。
萧恒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只是问了今夜的第一个问题,“你想知道什么?……你知道她是自杀的,对不对?”
他轻笑一声,不接腔。
昨天他在电影院里的反应已说明了答案。他知道,他很少有不知道的事情。
“别说了……”他察觉到对方正在发抖,心生不忍。
“我愿意说。”
萧恒摇头。如果是别的人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度揭开自己的伤口。
——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只有你。
即使中间分离了那么些年,他还是一瞬间明白了萧恒的潜台词。
到这一步,如果他再阻止,那么他就要错过萧恒为此做出的努力——战胜恐惧,战胜魔鬼。
“事情发生在六月,六月初。”萧恒的叙述零零散散的,讲她短暂的回光返照,也讲自己最初的志愿,将那让他如梦如幻的几天,“既然你去找过我,肯定知道我学校和家不在一个市。我五号夜里上的火车,九号早上回来的。我在门外边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人给我开门。”
他缓缓在萧恒面前半跪下来,让他们的视线保持持平。
“其实我带了钥匙,只是……我估了分,我考得很好,可能我这辈子都没有考得这么好过。我想要她来迎接我,只要她来给我开门,我就能顺势抱抱她,告诉她我没有让她失望。”
黑夜里,萧恒的瞳孔有些放大,整个人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我知道她在家里,我就是知道。”
“为什么?”他顺着他的话说。
“因为我听到钢琴的声音,很大声,大到即使隔了两扇门我都能听出是摇篮曲。”
萧恒哼出一段旋律,勃拉姆斯的摇篮曲,“这让我坚信了她在家,只是不想给我开门。”
在她那里受到了这么久的冷遇,这么点小事根本无法击垮他。他只当是她病情再度反复,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我从书包里找出钥匙开门,空气里隐约飘着股隐约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就像是什么东西腐败了。我循着音乐声往里走,果不其然是从她房间里传来的。她房间的门没有反锁,我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就很害怕,害怕得无法自己……”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
“妈,你在吗?我回来了,我们中午出去吃吧,你不是喜欢吃意大利菜吗……”
他这样说着,站在那扇门前。
“你在家吧,给我开门好不好,好不好?”
“求求你,理我一下,我考得很好,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求求你了。”
尹时京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缓缓地把他带进自己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好了,我在这里,无论何时我都会给你开门。”
他的手指缠在萧恒后脑的头发里。
萧恒停顿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继续说。
那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才六月初气温就已经超过30℃,考场里的空调制冷效果不甚理想,卷子做到一半就背后都是汗。
“我鼓足勇气推开了门,开门时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后来才发现是门缝被胶带贴了起来。然后我看到了她腐烂的尸体。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副景象,还有那种气味。”
她只穿了一条丝绸裙子,用麻绳在吊灯上系了个结,然后把自己吊了上去。
“我都要认不出来她了。她看起来好吓人,也好丑……”
腐烂膨大的腹部,脱落的黑发,狰狞而模糊的五官。
最可怕的是那股可怕的尸臭,他被熏得睁不开眼睛,在一遍遍循环播放的摇篮曲中,再也忍不住地呕吐起来。他吐得连胆汁都不剩了,却还是不住地干呕。
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具悬挂着的尸体,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停,我不想知道这件事了。”尹时京的声音很低,“你说你放弃过,说我拉住了你,为什么?”
他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地板又冰又冷,尹时京的膝盖有些不舒服,可他一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