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白玉肌</h1>
周圍很安靜。呼嘯的箭聲停了,就連那捲着黃沙寒風也停滯不前。
霍予安仰面躺着,與無數將士們,與所有人一起,倒在這廣闊無垠的荒漠之中。
常年籠罩煙灰的天終於放晴,她看見大雁排成“人”字形,小黑點似的掠過。
一望無垠的天際傾落而下,像是小溪般,落在她微微張開的眼中,化為似水般的湛藍顏色。
她看見副將手中的軍令“砰”一聲摔在粗布帳篷之中,砸的四分五裂,隨之出兵鳴鼓陣陣,撞得她鼓膜生痛,而無數尖銳流矢如雨般落下,呼嘯着划過耳側。
箭翎扎入血肉,劃擦骨骼,磨出一道道尖銳“咯嚓”聲。
如果自己能稍微堅定一點,拒絕副將提出的包圍計劃;如果能更加機警,覺察到山崖之上的埋伏,如果……
如果,爹爹還在的話。
血液向上衝去,撞着脊椎,湧進口腔之中,瀰漫開一股腥甜。
如果,爹爹還在的話,一定能比自己做得好上許多吧。
——橫關不會失守。
——蠻族不會破城而入。
——萬千將士不會殉命,落得葬在離家萬里之外,與黃土與沙塵為伴的下場。
血液汩汩湧出,漫過了小腿肚。
她喉腔干啞,想哭,卻落不出一滴淚水。身子不覺得疼痛,而是很冷很冷,寒意滲到血肉之中,沿着骨骼覆上一層冰霜。
她短促地呼吸,不住發著顫,身子似乎要一片片剝離碎裂,離析渙崩,爛在屍山血海之中。
霧氣逐漸聚攏,眼前景象一點點模糊,她最後望見天際一個指尖大小的小點,一圈圈盤旋着緩緩飛落。
那黑鷹停在自己紅纓槍尖之上,“啁啁”叫了兩聲。
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中,映出自己渾身是血,傷口猙獰的狼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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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醒來之時,便回到了邊境都城之中,渾身上下裹着厚厚的紗布。
醫師說她斷了十根骨頭,能醒來都是奇蹟。
潰退將士回到橫關填埋屍首之時,便望見一隻通體漆黑的鷹繞着她盤旋,叫聲凄切,似嬰孩啼哭。
將士們匆匆趕來,一探鼻息,便發覺還有一絲微弱氣息,連忙帶着她回了都城。
霍予安靜靜聽着,她側過頭,那隻漆黑的鳥兒正停在窗沿處,歪着頭望向她,“啁啁”叫了幾聲。
她伸手碰了碰對方的柔軟羽絨,而那黑鷹將頭埋入她手心間,溫柔地蹭了蹭。
霍予安這才想起,自己剛來北漠那會,似乎無意間救過一隻黑色的小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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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在桌上的茶水尚溫,霍予安便已經停了說話,低垂着眼帘,用兩指輕托着一盞清茶,不知在看些什麼。
她不善言辭,故而極少開口。
北漠將士們曾笑話說“小將軍一字千金”,還半開玩笑地設了個賭局,看誰能讓將軍說上十句話,便能贏走十幾兩銀子。
若是將士們知道她今天居然鬆了口,一個人斷斷續續地說了許久,怕是要把全副身家都賠給紅玦姑娘。
紅玦身子本是歪歪斜着身子的,此時坐直了許多,輕聲詢問道:“小將軍,你初次去北漠的時候多大了?”
“十四。”霍予安如實回答。
……尚未及笄?
紅玦現在不想逗小將軍了,她想讓甘遂去把霍家領頭的那人綁過來,問問他是否腦子出了問題:
怎麼想的,讓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遠赴萬里之外,上戰場廝殺?
似是看出紅玦的氣憤,霍予安將手中長劍放下,擺在一旁,小聲道:“聖旨點名霍家男子,爺爺本來都收拾好了,我搶了聖旨……自己去的。”
“你傻嗎?”紅玦伸手彈她眉心,嘆道,“人人對這差事避之若浼,躲避唯恐不及,你倒好,自己眼巴巴地湊上去?”
“總是要有人去的,”霍予安道,“無論是我,還是霍家其他人。“
紅玦一眨不眨地望向她,問道:“那你呆了多少年?”
“我也不知,五六年吧……可能更加久些,”霍予安思索片刻,道,“但並非民間流傳的十餘載。”
薄紗窸窣滑落,露出些許藕白肌膚,紅玦輕輕站起身來,她步子輕軟,向霍予安那邊走去,挨着對方坐下。
小將軍對自己動作十分警惕,很是緊張,身子縮了縮,目光有些不安。
這小朋友,怎麼就讓人這麼……沒辦法呢。
紅玦伸出手,柔柔繞過小將軍脖頸,想要將她攬在懷中,不帶任何情慾意味,只是單純地,溫柔地抱一下。
誰料,她五指只是輕輕地碰了碰霍予安肩膀,對方忽然極輕微地吸了一口氣,齒貝咬着下唇,緊接着,猛地將紅玦一把推開。
“——別碰我!!”
紅玦沒有防備,被退得向後踉蹌幾步,差點站立不穩。她雙手僵